忽然天上盖了云,雾从草原上升起来,河里冒着水气,太阳给遮掉了。萨皮纳哆哆嗦嗦的把头和肩膀都用小黑披肩裹紧了。她仿佛很累。船沿着岸在垂柳底下滑过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小小的脸发了白,抿着嘴,一动不动,好似很痛苦,——好似受过了痛苦,已经死了。克利斯朵夫一阵难过,向她探着身子。她睁开眼来,看见克利斯朵夫很不放心的瞧着她打着问号,就对他微微一笑。那对他简直是一道阳光。他低声问:
“你病了吗?”
她摇摇头说:“我觉得冷。”
两个男人把自己的外衣一起披在她身上,裹着她的脚,腿,膝,象对付一个睡在床上的孩子。她听其摆布,只拿眼睛来表示谢意。一阵小小的冷雨下起来了。他们拿起桨来急急忙忙赶着回去。浓密的乌云遮黑了天空。河里卷起乌油油的水浪。田野里,东一处西一处的屋子亮起灯光。回到磨坊的时候,已经大雨倾盆,而萨皮纳是浑身湿透了。
厨房里生气很旺的火,大家等阵雨过去。但雨势越来越大,再加狂风助威。他们进城还得坐车走十几里路。面粉师说决不让萨皮纳在这样的天气中动身,劝他们两个都在庄子上过夜。克利斯朵夫不敢就答应,想在萨皮纳的眼中看她的表示;但她的眼睛老钉着灶肚里的火,好象怕影响了克利斯朵夫的决定。可是克利斯朵夫一答应,她就把红红的脸——(是不是被火光照着的缘故呢?)——转过来对着他,他看出她很高兴。
多愉快的一晚……外面雨下得很凶。炉火把一簇簇的金星望烟突里送。他们一个圈儿坐着,奇奇怪怪的人影在墙上跳动。面粉师教萨皮纳的孩子看他用手做出种种影子。孩子笑着,可不大放心。萨皮纳弯着身子向着火,拿根笨重的铁棒随手拨弄;她有点儿疲倦,微笑着在那里胡思乱想;嫂子跟她谈着家常,她只点点头,可并没有听进去。克利斯朵夫坐在黑影里,靠近面粉师,轻轻的扯着孩子的头发,望着萨皮纳的笑容。她知道他望着她。他知道她向他笑着。整个晚上他们没有谈一句话或是正面看一眼;而他们也没有这个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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