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离别,爱人的魔力更加强了。我们的心只记着爱人身上最可宝贵的部分。远方的朋友传来的每一句话,都有些庄严的回声在静默中颤动。
克利斯朵夫和葛拉齐亚通信的口吻变得沉着,含蓄,好似一对已经受过爱情磨炼的夫妇,因为过了难关,手搀着手走着,对于他们的前途和脚力很有把握了。各人都相当的强,足以支持对方,领导对方;也相当的弱,需要受对方的支持与领导。
克利斯朵夫回到巴黎。他本来不愿意再去,可是自己发的这些愿有什么用呢!他知道在那边依旧能找到葛拉齐亚的影子。情势的发展,仿佛和他暗中的愿望串通一气,把意志推翻了,使他看到在巴黎还有一件新的义务等着他。消息灵通的高兰德告诉克利斯朵夫,说他的小朋友耶南正在胡闹。素来溺爱儿子的雅葛丽纳不想管束他了。她精神上也在经历一个苦闷的时期,自顾不周,没有心思再管儿子。
自从那次可悲的情变把她的婚姻和奥里维的生活一起毁掉以后,雅葛丽纳闭门不出,过着很稳重的生活。巴黎社会扮着伪君子面孔,把她当作瘟疫一般隔离了相当时间,又来亲近她,她可是拒绝了。她不觉得为了自己的行为在这些人前面有什么惭愧,也认为毋需向他们负责:因为他们比她更要不得;她坦坦白白做的事,在她所认识的女子中,有半数是无声无息的,戴着家庭的假面具做的。她觉得痛苦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害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唯一的爱人。她不能原谅自己在这么贫弱的世界上失去了象他那样的爱。
这些遗恨和痛苦慢慢的减淡了,剩下来的仅是一种郁闷,一种瞧不起自己瞧不起别人的心理,还有是对儿子的爱。她因为所有的爱没有地方可发泄了,便统统倾注在母爱里面,使她对儿子一无办法,没有力量抵抗他的任性。为了破解自己的懦弱,她硬要相信这是向奥里维补赎罪过。在某个时期内她可以对儿子温柔到极点,然后又厌倦了,马上不闻不问;一忽儿她用着苛求的,过分烦心的爱和乔治纠缠不清;一忽儿觉得腻烦了,什么都由他做去。她明白自己教子无力,心里懊恼得很,但并不改变方法。等到她偶尔想要把做人之道依着奥里维的精神改塑一番的时候,结果真是可叹;奥里维的悲观主义对她母子俩都不合适。她想只用感情来控制儿子。这当然是对的:因为两个人不管怎么相象,除了感情以外究竟没有别的联系。乔治·耶南很受母亲的吸引,喜欢她的声音,她的姿态,她的动作,她的柔媚,她的爱。但他觉得精神上和她是完全陌生的。在母亲方面,直要到青春期的第一阵风吹起来,把儿子吹远去了,她才发觉这情形。于是她惊异,愤慨,以为他的疏远是由于别的女性的影响,便很笨拙的想消灭那些影响,结果反而使他离得更远。其实他们一块儿生活的时期,素来各转各的念头,对于双方的分歧点抱着自欺其人的幻想,因为有些表面上的共同的好恶而以为彼此相同;但等到孩子从模棱两可的、留着女性气息的阶段转入成人的阶段,那些共同的情感就没有了。雅葛丽纳很心酸的对儿子说:“我不知道你究竟象谁:既不象你父亲,也不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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