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何丽娜忽然叹一口气,陶太太就问她是什么原因?她笑道:“偶然 叹一口气,有什么原因呢?”陶太太笑道:“这话有点不通吧。现在有人忽 然大哭起来,或者大笑起来,要说并没有原因行吗?叹气也是人一种不平之 气,当然有原因,伯和他常常说:不平则鸣。你鸣的是哪一点呢?”何丽娜 道:“说出来也不要紧,不过有点孩子气罢了!我想一个人修到了神仙,总 算有福了;可是他们一样的有别离,那么,人在世上,更难说了。”家树忍 不住了,便道:“密斯何说的是双星的故事吗?这天河乃是无数的恒星……” 伯和拦住道:“得了!得了!这又谁不知道,这种神话,管它是真是假,反 正在我们这样干燥烦闷的人生里,可以添上一些有趣的材料,我们拿来解解 闷也好,这可无所碍于物质文明,何必戳穿它。譬如欧美人家在圣诞节晚上 的圣诞老人,未免增加儿童迷信思想;然而至今,小孩儿的长辈,依然假扮 着,也无非在个趣字。”家树笑道:“好吧,我宣告失败。”陶太太道:“本 来嘛,密斯何借着神仙还有别离一句话来自宽自解,已经是不得已,退一步 想了;偏是你还要证明神仙没有那件事,未免大煞风景。密斯何!你觉我的 话对吗?”何丽娜道:“都对的。”陶太太笑道:“这就怪了,怎么会都对 呢?”何丽娜道:“怎么不是都对呢!樊先生是给我常识上的指正,陶先生 是给我心灵上的体会。”陶太太笑道:“你真会说话,谁也不得罪。”他们 在这里辩论,家树又默然了。伯和夫妇还不大留意,何丽娜却早知道了。越 是看出他无所可否,就越觉得他是真不快。他这不快,似乎不是从南方带来 的,乃是回北京以后,新感到的。那是什么事呢?莫非他那个女朋友对他有 不满之处吗?何丽娜这样想着,也就沉默起来。这茶座上,反而只剩伯和夫 妇两个人说话了。坐久一点,陶太太也感到他们有些郁郁不乐了,就提议着 回家。伯和道:“我们的车子在后门,我们不过海去了。”陶太太道:“这 样夜深,让密斯何一个人到南岸去吗?”伯和道:“家树送一送吧。到了前 门,正好让何小姐的车子送你回家。”何丽娜道:“不要紧的,我坐船到漪 澜堂。”陶太太道:“由漪澜堂到大门口,还有一大截路呢。”她听说,就 默然了。家树觉得若是完全不作声,未免故作痴聋,太对不住人。便道:“不 必客气。还是我来送密斯何过去吧!”伯和突然向上一站,将巴掌连鼓了一 阵,笑道:“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办吧。”家树笑道:“这也用不着鼓掌呀。” 伯和未加深辩,和他太太走了。何丽娜慢慢的站起,正想举着手,要伸一个 懒腰,手只略抬了一抬,随又放下来,望着他微笑道:“又要劳你驾一趟, 我们不坐船,还走过去,好吗?”家树笑着说了一声随便。于是何丽娜会了 帐,走出五龙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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