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妇女,对于贞操两个字,那是比生命看得还要重些的。纵然对她的丈夫,有若干的不满意,可是她那片面的贞操,她依然认为是很应当的事。毛三婶虽是很不喜欢毛三叔,可是她在另一方面所受到的社会教育,便是做女子的,以生平不二色为金科玉律,所以在她丈夫以外,她是不愿有第二个男子来接近她的。今天突然地被这马家婆引诱到家里去,和一个男子见面,她真的认为是一件奇耻大辱,而且是性命所关的事情。好容易逃出了虎口,心里只管砰砰乱跳,低头寻思着,慢慢走回家去。心里可就想着,要不要和丈夫说呢?为了表白自己心胸坦白起见,那是应当对丈夫说的。不过他不信我的话,反而疑心起来,我就未免要上当。何况他的脾气很大的,设若他听了这种话,打到人家家里去,那也是一件老大的笑话。与其说明白了,有许多的困难,却是不如以不说为妙,因此她悄悄地走回家去,任何人也不曾惊动,依然照常做事。
到了这日晚上,毛三叔又是喝得醉醺醺地走了回来。见毛三婶也不曾做事,手撑了头坐在矮椅子上,这就眯了一双醉眼,向她笑道:“哼!今天你有钱了,能借一吊钱我用吗?”毛三婶依然将手撑了头,默然不作一声。毛三叔道:“你为什么不作声?我也只想和你借一吊钱罢了,这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毛三婶道:“有什么为难?你真说得那样轻巧,我会变钱出来吗?”毛三叔道:“你说你不会变钱,你今天拿布上街卖来的钱呢?”毛三婶道:“你问的这卖布的钱吗?”毛三叔又眯着眼睛笑起来了,因道:“我意你现在总也不等着用,你借一吊钱给我吧。半个月之内,我准还你。”毛三婶道:“我的布没有卖掉,我把什么钱来借给你?”毛三叔道:“怎么会没有卖掉呢?”毛三婶道:“人家出的价钱,顶多也不过一吊六百钱,我怎么能卖?”毛三叔道:“这就怪了,别人拿了布到街上去卖,都可以卖两三吊钱,怎么到了你手里,就卖钱卖得这样少呢?”毛三婶两手抱了大腿,撅着嘴道:“这个不能比,我没有那种本领。”毛三叔道:“你这是什么屁话?同一样的拿了布去卖钱,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要少卖一些钱呢?你的布,也不比别人要缺少一块!”毛三婶道:“你追问这些废话作什么?我有布人家不要,我有什么法子?”毛三叔道:“哪里是人家不要?分明是你卖了钱不肯给我。我今天要定了钱了,你不给我不行。”说着,身子晃荡了两下,走到了毛三婶的面前来,那一种酒味,又带了他身上那股汗臭,早就钻进了毛三婶的鼻子,让毛三婶不能不作两番恶心。这样的气味,惹起了她那不良的印象,于是也就随着怒从心起,便睁了双眼向他道:“你走过来作什么?这个样子,还想打我不成?”毛三叔横睁了两眼道:“我便打你,也算不得犯法!”毛三婶挺着胸大声喝道:“你不配!”这三个字在酒醉的毛三叔听着,却是过于言重了,顷刻之间,也不容他考量什么,伸出手来,照定了毛三婶的脸上,便是一拳,打得三婶脸上犹如火烤一样。她哭起来道:“好哇!你真动手打我,我要你的命。”说时,两只手同时举起,向毛三叔脸上一阵乱抓,毛三叔是有力气的人,她如何抓得着。而且毛三叔的酒气,更向上汹涌起来了,却不问毛三婶是否经受得起,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领子抓住,向怀里一拖,然后用劲一捺,毛三婶两脚站立不住,早被他摔在地上。他看到这样子,更是一不作二不休,便两手将她按住,骑了在她身上,两只拳头,犹如擂鼓一般,向她身上打去。到了这时,她不能再事抗争了,只得叫起来道:“打死人了,都来救命呀。”她那声音,叫得既高昂,而且又惨厉,早把四邻都已惊动。便有几个人抢了进来,将毛三婶救起。毛三婶被骑在地上,本来只有哭的分儿,现在看到有人进来了,胆子就大了,哪里肯起来?坐在地上,只管指手划脚地哭着骂着。口里只说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毛三叔见她头发披到肩上,满身都是土渣,那满脸的眼泪鼻涕,简直变成了一张鬼脸。心里便也思忖着,这一顿饱打,大概是不轻,为了什么原因,要这样的动手呢?等着自己要来追究自己的原因时,酒也就醒了一大半。可是他也不肯立时屈服,还指着毛三婶骂道:“请各位看看她这样泼辣,还是什么好女人?”毛三婶也指着他骂道:“毛三伢仔,我不能这样放了你,我们生死有一劫,你等着吧!”毛三叔听了这话,又跳起来,指着毛三婶骂道:“我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毛三婶两只手在地下乱拍着,口里叫道:“你只管来,我怕你不是人!,毛三叔再要扑上前去动手时,已经有几个人死拉活扯地拖出门去了。毛三叔走后,毛乏婶也无非是哭着骂着闹上一阵。经大家再三的劝说,才将她引着进房去睡觉。当她在吵闹的时候,那还不见得怎样的受累,只是在床上躺下来以后,周身的筋骨酸痛,心里慌乱着,不住地喘气,简直说不出话来。有那些向来和她要好的妇女们,就陪着她歇息,毛三叔被人拉出去了,也就不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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