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儿伴着我钻出古都开封的城楼,投入一望无际的原野。
我好像一只刚刚钻出笼子的家兔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东张西望。四个木头轱辘的牛车正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辙里爬行。云朵携着巨大的阴影如大鸟张开翅膀从大平原上掠过,原野上陡然掀起了嘁嘁喳喳的喧哗。一个个村寨躲在平原擎起的一片片绿阴下,用它们的炮楼向我瞪着黑洞洞的眼睛。豫东大平原推出凝重的风景走进了我的记忆。
母亲说,古代的杞国就坐落在这个大平原上。我长大以后,曾试图为那位“忧天倾”的杞人分担忧虑。我发现,杞国的天空没有山岳的支撑,杞国的陆地没有丛林的庇护,杞国地处封闭的内陆平原,没有宽阔的河流与海港可以让杞人扯起风帆远去。杞人一览无余地把自己袒露给天空,他忧得有理。
在杞国的旧都,我们住在大舅家里。大舅打开一个方匣子,摇了拐把,一个黑色的圆盘开始在方匣子上不停地旋转,一个歪脖子怪物在圆盘上探头探脑,高昂着脑袋的铜喇叭轰然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大笑。我觉得那是一个躲在方匣子里的疯男人向我大笑。没有来由的笑声经久不息,又有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参加进去。笑声像一条条火舌在我周围的空气里上蹿下跳。我心惊肉跳,浑身发抖,好奇心和自尊心又使我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不肯离去。母亲说,那是大舅从上海带回来的“洋人大笑”。
大舅的客厅里人来人往。当洋人向我大笑的时候,大舅跟杞国的人们正面带焦虑讨论杞国的事情。直到洋人带着笑声远去,大舅才快步走来,关了方匣子,问我:“好听吗?”我摇了摇头,问大舅:“洋人为啥大笑?”大舅好像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想了想说:“是笑咱中国人不争气!”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却能感觉到大舅语气的悲凉。他延长了“气”字的发音,使它变成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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