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的荣膺贡选,给全家带来了喜悦和希望,但也带来了新的烦恼和困扰。因为按照惯例,接下来,黄宗会就得上省城杭州去答拜主持这一次考试的宗师,还得准备到北京去应廷试。这两件事都得花费银子。通德乡黄氏他们这一房,即便是父亲黄尊素在京里做官时,也并不富裕;近十多年来,更是每况愈下,经常为了不大的一点事就得举债,且别说眼下要同时应付两摊子的开支了。当然,三爷的功名是万万耽误不得的。经过一番东挪西借,并毅然卖掉了一部分田产,总算凑起了七八十两银子。于是,到了四月十五这一日,新选贡生黄宗会便拜别了母亲姚夫人,在喜气洋洋的乡亲们相送下,来到村外的渡口,然后由黄宗羲亲自陪同,乘上了一只乌篷船,取道姚江,向省城进发。
从黄竹浦到省会杭州,路途虽然不算太远,但也有二百多里的水程。其间要经过余姚、上虞、萧山三个县,当中还有一个府城绍兴。即使路上不停留,也得走上三四天。如今,乌篷船已经驶出名叫蓝溪的小支流,来到姚江之上,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平缓的、碧绿澄澈的水面,在白云浮荡的晴空下,跳动着万点阳光,有似一匹闪烁轻柔的素练,迎着船头飘曳而至,把低矮的篷舱映照得通明透亮。河岸两旁,则是兽脊似的连绵远山,映衬着一堤婆娑的翠柳。浓密的柳荫下,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牛羊踯躅而过。如果碰上一个村庄、一个墟市,照例又随风传来声声人语。也许是隔着一片水面的缘故,那变得细碎了的乡音听上去是那样悦耳,那样柔媚……
在消息闭塞的穷乡僻壤中蛰居了许久之后,能借此机会探访一些朋友,打听一下时局的近况,以及再度过上几天热闹的都市生活,黄宗羲的心中,洋溢着一种多时未有的愉快。“是的,这一年多,国家的局势似乎平稳了下来,我们家里,也终于有人出头了。莫非这运行于冥冥之中的天道,正处于物极必反的变换之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还是要致力于用世的。无论如何,这积弊如山、把国家闹到民穷财尽的朝政,是到了非痛加改革不可的时候了!时势的转换,说不定倒是一个付之实行的契机?”这么想着,黄宗羲就重新萌生出一种希冀,一种冲动,于是进而想到: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如果国家的局势当真能够稳定下来,自己也能够继弟弟之后,顺利通过乡试和会试的话,那么也许还为时未晚,还可以切切实实做一些事情。“当然,从而今起,我可得收敛心神,把那些制艺时文再下工夫钻上一钻。虽然枯燥乏味得很,但为了用世,也只得忍耐一下。幸好还有一年,只要肯下工夫,不信就钻不通它!熬过了这一关,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这么暗暗拿定主意,黄宗羲的心情愈加开朗起来。他一边倚在船舷上,信目浏览着岸上迤逦而过的景物,一边不自觉地轻轻用指头击打着船板,哼起一支流行的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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