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街上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样,早些时候还熙来攘往的行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刮得一干二净。宽阔的、可以容得下五匹马从容地并排前进的街道两旁,如今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校。他们身上挎着腰刀,手中还拿着皮鞭,正虎视眈眈地环顾着。一位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青袍的官员,正领着一群衙役,神色紧张地往来巡视。每当发现有不顺眼的地方,他就用手一指,让手下的衙役或军校迅速前去纠正。不用说,在这种空前严格的防范措施弹压下,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已经躲进自己的屋子里,不敢露面。即使是顶爱凑热闹的一些人,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守在街口的木栅栏后面,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当然,还有一些得到特许的人家——主要是临街的住户,则忙着在门前设案焚香,看样子准备在福王銮驾经过时,跪拜行礼,以表达他们的拥戴之忱。
也许是受到眼前气氛的感染,挤聚在酒楼内的社友们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地望着窗外,等待即将出现的那令人沮丧而又无可抗拒的一幕。此刻,在他们当中,心情最为恶劣的要数黄宗羲。这倒不是由于受到侯方域的无端奚落,因为眼下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上面,甚至也不是由于福王的进城。事实上,在这一次拥立新君的较量中,东林派的失败固然使他颇为懊丧,但随后他又认为,当初东林派舍弃名正言顺的福王不立,硬要去拥戴潞王、桂王,使己方处于理不直、气不壮的地位,结果自乱了阵脚。若论失败的原因,恐怕主要还是在于只考虑自身的利害,而忽略了是非公论之故。前几天,他那么激切地跟着周镳等人去见史可法,与其说是坚持排斥福王,毋宁说是对马士英之流的卑劣手段感到愤慨。当发现事情无法挽回之后,他对于福王,倒宁可采取再等着瞧的态度。眼下,他感到心情恶劣,更主要的还是由于周镳同陈贞慧之间的明显不和。本来,就情谊的深密而言,他应当更加倾向周镳的一边,但到目前为止,从复社的一贯宗旨来再三衡量,他却始终看不出陈贞慧的作为有什么明显的出轨之处。因为无论是改革朝政还是制御奸邪,都同黄宗羲的一贯主张相吻合。至于说到让大家去充当幕僚,以便更切近地对东林派的当权人物施加影响,似乎也难以确定对方就是为着把持社局。正因为看不出事情有什么不对,却硬要让他加以抵制,甚至不惜与之公开对抗,这就使黄宗羲感到被置于失却了是非依据的境地,从而打心底觉得困惑、别扭、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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