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防军就是这种货色,”张二花鞋说得好:“只要把他们头儿撂倒,他们就乱了,我领着枪队一反扑,他们非溃散不可。”
南面的枪声响得很急,东面始终不见动静,有人就笑说:“石爷,天眼看就快放亮了,您那眼皮跳得不灵光了罢?”
“慢慢叫,慢慢叫,”石二矮子说:“天亮还要黑一黑呢!”说着,忽然一拍脑袋,转朝大狗熊发话了:“说正经的,人家张二爷肯把打蛇打头的这种重任托付给咱们,可算是看在八爷面上,瞧得起咱们,咱们为了替八爷撑台面,也为自己争口气,不知哪个忘八羔子的臭脑袋,咱们非拎不可。”
“你它娘开心逗趣老半天,只有这番言语才沾几分人味!”大狗熊说:“只要你不当失陷街亭的马谡也就罢了,你若再玩万家楼那一手咸鸭儿浮水,我可救不得你,——咱们这可是有言在先。”
石一矮子没说话,只是红着脸,缩一缩脑袋。在短暂的沉默中,他的思绪远引着。一个惯于打嘲谑骂的浪汉,言语和内心总像被一层什么隔着,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旷野中间游走着的荒草路,遮天盖日的狂风沙,构成野棱棱生命的背景,他常无因无由的溯忆起那种情境,溯忆起飘舞的黄叶,被霜的秋草,仿佛仍能听得见被风绞起的盐车的轴唱声,那些生死相连的人脸一张张的飘落了,自己该大哭一场才好,但总这样鲁钝愚呆,喝白水样的笑着,笑在心底和哭相连,他们那样死去是为了什么?……一个“人”,一个“人”!也就是这样的了。
这儿正是廿天前送别关八爷的地方,风里的云,远天的树衬映出一河凄荒的野芦和方头渡船上一人一马的影子,在高渺的蓝天之下,连那样雄健的背影也显得分外的渺小,分外的孤伶,……自己死得,但关八爷死不得。他走后,噩梦总缠着自己,梦见那个人满脸汗粒,独背着整整的一块蓝天,这也许临到自己最后的时辰了,死前见不着关八爷总是一宗憾事,彷佛死也死得空茫,有一份难以解开牵挂,牵挂关八爷这一去的安危!……他是那种人,只要不死在朱四判官枪下,他从这儿离去,必将从这儿回来,只要有他在,这一角苍天不会崩塌,它江防军再狠,也不会压平盐市这座孤城。假如万一他受了伤害呢?那这些人除非得他默佑,借取他那样的精神跟江防军单独周旋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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