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顿河里的满潮春水淹没了河边的全部草地,惟独在鲁别任村对面的左岸还剩下一片未被淹没的小高地。
春天,从顿河沿岸的山上,老远就可以看到河水泛滥形成的小岛,岛上茂密地丛生着小柳树、小橡树和枝叶扶疏的灰色杨柳。
夏天,那儿的树会被野蛇麻草一直缠到树顶,地上长满了难以通行的带刺的木莓丛,树丛下面遍地是乱蓬蓬的深蓝色的牛蒡花,肥沃的土地养育出的肥壮的茂草,在稀有的林间空地上长得比人还高。
夏天,就是中午,树林里也是那么寂静、阴暗、凉爽。只有黄莺的鸣叫声会划破寂静,还有布谷鸟在向什么人争说着自己未来的岁月。冬天里,丛林就全都变成空荡荡、光秃秃的,像坟墓里一样的寂静。树木的枝丫在冬天苍白的寒空中阴暗地闪着黑光。只有狼崽子才年年在小树林子里找到安全的过冬的洞穴,整天地躺在被大雪掩盖着的艾蒿丛里。
福明、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和其余几个福明匪帮残余分子在这个岛子上住了下来。他们苟延残喘地活着;吃的东西非常可怜,都是福明的一个叔伯兄弟每天夜里划着小船给他们送来的,吃得半饥半饱,然而可以枕着鞍褥尽情地大睡,夜里,轮流担任警戒。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们隐藏的地方,所以也不敢生火。
满潮的河水冲刷着小岛,匆匆向南奔流。水势浩荡,涛声雄伟,冲过前进道路上的一排排老杨树,摇晃着淹没在水中的灌木丛顶,轻轻地、歌唱似的、平静地喃喃细语着流去。
葛利高里很快就习惯了这日夜不息、近在咫尺的河水喧闹声。他久久地躺在被河水冲得很陡的岸边,望着广阔的水面,望着顿河沿岸笼罩在紫色的、阳光迷离的烟霭中的白色山峰。那里,在这片烟雾的那边,就是亲爱的家园,那里有阿克西妮亚、孩子……他的哀思飘向那里。每当他想起亲人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就会燃起思乡的烈火,煎熬着他的心,对米哈伊尔的仇恨就会沸腾起来,但是他压制着这些感情,竭力不去看顿河沿岸的群峰,免得再去想这些心事,没有放纵情思去想这些仇恨。就是不想这些事,他已经够痛苦的了。就是不想这些事,他的心胸已经够郁闷的了。有时候他仿佛觉得——他的心被挖掉了,不跳了,而血却在不停地往外流。看来,多次受伤,战争的灾难和伤寒病损害了他的健康:葛利高里开始清楚地听到心脏的烦人的跳动声。有时候左胸下面一阵阵尖利的疼痛,简直疼得难以忍受,他的嘴唇立刻干得要命,要费很大劲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叫出声来。后来他找到了有效的止痛办法:把左胸趴在潮湿的土地上,或者用凉水浸湿衬衣,这样疼痛就会慢慢地、好像很不情愿地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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