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嵩回到北京之后,给韩德宝写了一封长信:
德宝:你好!
我已回到北京多日,心情一直难以平复。你说过,我走的时候,你和振庆都要到火车站送我,可你们并没去。车开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人是那么古怪,我觉得人心好像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东西,它的三分之一仿佛被人有意地保留在过去的日子里,如同将一瓶酒珍藏起来,为的是使自己相信,我们还替自己保留着什么;它的另外三之一仿佛被人有意地抛向将来的日子里去了,为的是我们活到将来某个日子的时候,有什么能令我们感到满足的东西在那儿等着我们去获取;伴人生活在现实中的只是人心的三分之一而已。人常说活得很累,是因为事实上人很难用全部心思活在现在。人常对自己的现实不满,也许是因为已经过去了的某些事情,像有生命的东西一样,仍在那儿发出呻吟和叹息,好像我们自己的三分之一的心灵,在过去的日子里向我们哭诉什么。我们多么想重新回到过去,去安慰别人也同时使我们自己获得安慰,并企图使已经过去的事情再重新发生一遍。不是按照它发生过的样子,而是按照人意愿中的样子。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够。我们束手无策,我们无可奈何。我觉得人的过去是人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家。尽管我们已远离了过去,好比一个行止匆匆朝前奔的旅者,但是如果我们自认为家并没有料理好,我们总难免会一步三回头。
不知徐克有信给你没有?我没去过深圳,我也有些不明白,中国这么大,他为什么单单要去那个地方?在人地两生的南方,他究竟又能寻找到些什么机会呢?我很为他担着份儿心。不知振庆又找到工作没有?我很为他忧虑。不知你把我俩吵架的事告诉他没有?如果没告诉,就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吧。如果已经告诉了,那么你一定要替我向他解释。我回来后,细想想,不再生他的气了。当然也不再生你的气了。只是一想到郝梅,心情就感伤。仿佛她的不幸,是我自己也参与其中造成的。非常坦率地说,如果她真的早已死了,我会渐渐把她忘记的,可是如果当一个男人知道,他曾深深爱过的一个女人依然活着,在另外一座城市里过着艰难的日子,那么这个男人便会感到,他眼前的幸福美满仿佛成了不光彩的,成了生活对他的嘲弄。而且,我甚至感到惶恐——因为我心里有某种东西又活了过来,那便是对郝梅的爱。这爱注定了将折磨我的心灵,使我的心灵不得安宁。有几次我夜里醒来,几乎对我的妻子轻轻叫出“郝梅”这一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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