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成《游仙窟》描摹生动,而节目粗疏①,不顾时逐事迁,徒知景物之铺陈,浑忘景光之流转,于是有声有色,而不类不伦。深宵开宴,睹梁间燕子双飞;黑夜涉园,见“杂果万株,含青吐绿;丛花四照,散紫翻红。”元曲如郑德辉《梅香》第二折樊素唱②:“趁此好天良夜,踏苍苔月明。看了这桃红柳绿,是好春光也呵。花共柳,笑相迎,风和月,更多情。酝酿出嫩绿娇红,谈白深青。”郑氏如言人之以耳为目,遂致樊素如女鬼之俾夜作昼也。学者斤斤于小说院本之时代讹错(参观《管锥编》1296—1304页),窃谓此特记诵失检耳,尚属词章中癣疥之疾。观物不切,体物不亲,其患在心腹者乎。(396页)①张文成:唐张鷟字,有《游仙窟》小说。
②郑德辉:元郑光祖字,有《梅香翰林风月》杂剧。
这一则讲作品中“观物不切,体物不亲”的毛病。张鷟的《游仙窟》是唐人传奇,在中国失传而保存在日本,后来又从日本传入。写路过神仙窟,受女主人十娘五嫂款待的故事。其中“描摹生动”,如写十娘:“天上无双,人间有一。依依弱柳,束作腰支;焰焰横波,翻成眼尾。才舒两颊,孰疑地上无华;乍出双眉,渐觉天边失月。”这里用弱柳比腰,横波比眼尾。不仅用比喻,还比优劣,颊比花,说“地上无花”,即无花可比颊,颊胜花。用眉比新月,说“天边失月”,即眉胜新月,所以“失月”。这些即“描摹”生动。小说写张郎初见十娘时,向十娘借宿,进入门内,“于时夜久更深,沉吟不睡。”这里已写明夜深了。后面却写:“五嫂曰:‘张郎新到,无可散情,且游后园,暂适怀抱。’其时园内,杂果万株,含青吐绿,丛花四照,散紫翻红。”“其时,园中忽有一雉,下官命弓箭射之,应弦而倒。”先写入门已经深夜,经过饮宴后再游后园,没有过夜,忽又变成白天,这就是“节目粗疏”的一例。钱先生因称为“徒知景物之铺陈,浑忘景光之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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