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南菁记查夏重谓方望溪诗“不能佳”①,劝其无作,鲍倚云谓望溪所撰夏重墓志,“何足以传”夏重。《望溪集》卷一○《翰林院编修查君墓志铭》道及夏重之诗者,只云:“朋齿中以诗名者皆若为君屈。……及与交久长,见其于时贤中,微若自矜异,然犹以诗人目之。”岂夏重不许望溪能诗,望溪耿耿于怀,遂勿愿称夏重之工诗耶?夫夏重以诗名家,兹乃不正写大书而涉笔旁衬,且先出以疑词曰“若为屈”,则夏重之诗未必果胜“时贤”也,继复语气轻藐,似“诗人”之“目”卑不足道,而夏重亦“微若”
不甘自命者。微词曲笔,直是刺讥,岂徒“不足以传”而已。只字勿道夏重规其毋作诗事,倘隐衷芥蒂,言之有忸怩欤?然望溪叙事阔略,必有词自解。卷六《与孙以宁书》力辨所撰孙奇逢传中不详其“讲学宗旨”②,“平生义侠”,“门墙广大”,以为“此皆未迹”,“事愈详而义愈隘”,且引《史记?留侯世家》语为己张目③,谓其“明示后世缀文之士以虚实详略之权度”。文过饰说,似是而非。夫史公云:“留侯所从容与上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专指留侯所“言天下事”中之琐小者,界域甚明。不然,“老父予书”,史公诧其事“可怪”;“图状如好女”,史公叹人不可“貌取”;此等岂“天下之所以存亡”,何以悉“著”不遗哉?作诗之于查夏重,讲学之于孙夏峰,正如“功力”之于留侯,传志中安能率尔默尔乎?唐人如陈子昂《率府录事孙君墓志铭》只字不道过庭之书④(《祭率府孙录事文》则称其“墨妙”),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铭》只字不道太白之诗⑤,李邕《故云麾右武卫大将军赠秦州都督彭国公谥曰昭公李府君神道碑》只字不道思训之画⑥,李商隐《刑部尚书致仕赠尚书右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只字不道居易之诗⑦。相形之下,望溪《编修查君墓志》已非含毫邈然矣。此类碑志庶足资望溪援例解嘲,然望溪未必知,即知又或不屑也。(《钱锺书研究》,23—24页)①姚南菁:清姚范字,有《援鹑堂笔记》五十卷。查夏重:清查慎行字,有《敬业堂集》五十卷。方望溪:清方苞字,有《望溪集》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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