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留神王先生也进了冷库。没人看见王先生怎样拉开弓箭步,以骗腿上马的姿势在泡的屁股上甩了一下。也没人听见泡摔下去的响声。那其实很响很响,泡手上端的十磅的一块冻虾都摔成了四瓣。泡摔下去时手想去够个什么好稳住自己,结果还是翻掉了一桶四川辣糊,红艳艳地酱了他一头脸,把个磕碎的脑门也酱在里面。看见泡出来时都不知他在流血——脑门、鼻子、牙,全与辣椒糊红艳到一块了。
泡是个英文名字——Paul。说是这地方有王先生就有泡了。还说是这城里有中国人就有王先生了。不过城里的中国人从来不来吃王先生的餐馆,虽然在餐馆外都跟王先生做朋友。说是王先生的中国菜都不是中国价儿。
王先生叫王杰瑞,餐馆就叫杰瑞菜馆。两个字在中文里也是个意思。没人叫他王老板,似乎王老板听上去是人世间顶小一个老板;倒不如王先生,听着有些来历,有些谱。王先生的来历泡最清楚,一旦王先生跟客人们摆他的话,讲起他在耶鲁的“想当初”,就拿拇指往身后一戳:“问泡去!”真有人问过泡:“王先生真在耶鲁念过书?”“王先生是因为家道中落休学的?”泡都把头点得殷切,说:“是,是。”也有人问:“王先生在耶鲁念法律?”泡点头;马上有人驳:“王先生学的是医!”泡仍是点头。泡就是那副痴傻者的诚笃模样,谁叫他,他不是扛着什么就是搬着什么,抬眼看你,像刚解了眼罩从磨上卸下来的驴,还得待一刻才明白东南西北。
刚刚他就搬着那一大块冻虾被王先生叫住的。
没人知道王先生听了两个女学生什么话。这城里从两年前开始出现中国大陆来的女学生。女学生在王先生这里都做不长,很快就找到工作了——在王先生这里的一份事,她们从来不叫“工作”。只有两个一直做了下来,一个戴很厚的眼镜,两只眼像两个靶的靶心;另一个嘴唇上长一圈小胡子。两个女学生每晚下班由泡开车送回家。这天俩人一上班就跟王先生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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