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在人面峰背后的时候,魏天贵赶的驴车刚好走到公路侧坡上的那条岔路,借着一股冲力,哐嘡哐嘡地顺坡溜下了沿着河岸的古道。于是,柏油路上呜呜的汽车声渐渐远了;稀薄的暮色,从东边,从黄河的河滩那边倦倦地弥漫过来。这一片淡蓝色的暮霭,似乎滤去了所有的噪音。现在,只有“格——格”的蛙鸣,不时懒懒地从这里或那里响那么一两声了。
走到这里,才算走出了城市,踏上了农村的土地。
西边,越过柏油公路如长城一般的路基,可以看到绵延的群山的最高处,落日的余辉勾勒出了人面峰的轮廓。它名副其实,真像一张仰面朝天的人脸。山顶上的平台如同宽阔的前额,一块突出的巉岩和那下面陡峭的绝壁,构成了高耸的眉棱和深沉的眼睛。往下,一条倾斜的山梁和山梁尽头垂直而下的高崖,是略带傲气的鼻子。接着,一道线条明晰的锯齿形的山峰划出了两片紧闭着的清秀的嘴唇,最后,一座圆顶的高岩给整张脸安上了一个倔强的下巴,它在山脊上躺了不知几万、几十万年了。每年老历五六月间,太阳总从这张脸旁边落下去,使这张脸发出一种金色的灵光,而它永远一声不吭,就这么躺着、躺着,仿佛在思索什么深奥的问题,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过去,在魏天贵年轻的时候,庄子上的人都说人面峰活像他的侧影影子哩。
古道逐渐靠向河岸,离公路越来越远了。从黄河岸边到这条人踏车碾的土路,中间是一片平展展的草滩。滩上长满细密的“爬地虎”——一种顺着地面扯藤的芦苇。魏天贵避开马车、汽车、拖拉机的交错的车辙,把毛驴车赶到路旁的草滩上。车轮在柔软的、长得正盛的“爬地虎”上簌簌地滚过,辐条铮铮作响地击打着坚挺的芨芨草。毛驴迈着细碎的步子,不时摇摇头,叹息似地喷一两声响鼻。这时,听到了黄河水拍打着齿牙形的河岸,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间或,还有河岸崩塌的轰鸣,像隐隐约约的闷雷似的,掠过“爬地虎”的叶尖尖子,向田野和荒滩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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