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总要读一次《红楼梦》,最感动我的不是宝玉和众美女间的风流韵事,而是宝玉出家后在雪地里拜别父亲贾政的一段:
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上只留一个小厮侍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打发人起岸到家,写到宝玉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以喜似悲,贾政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未及答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哪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哪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梗之峰;我所游兮,鸿濛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读到这一段,给我的感觉不是伤感,而是美,那种感觉就像是读《史记》读到荆柯着白衣度易水去刺秦王一样,充满了色彩。试想,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破了世情,光头赤足着红斗篷站在雪地上拜别父亲,是何等的美!因此我常觉得《红楼梦》的续作者高鹗,文采虽不及曹雪芹,但写到林黛玉的死和贾宝玉的逃亡,文章之美,实不下于雪芹。
贾宝玉原是女蜗炼石补天时,在大荒山无稽崖炼成的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的顽石之一,没想到女蜗只用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余下的一块就丢在青梗峰下,后来降世为人,就是贾宝玉。他在荣国府大观园中看遍了现实世界的种种栓桔,最后丢下一切世俗生活,飘然而去。宝玉的出家是他走出八股科考会场的第二大,用考中的举人做为还报父母恩情的礼物,还留下一个腹中的孩子,走向了自我解脱之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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