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之恺的《缘缘堂续笔》11是作家在1971至1973年间利用凌晨时分偷偷写成的。在一个举国狂乱的大浩劫年代,这些散文疏离于时代共名之处而保持了作家平和的风格,在对旧人旧事与生活琐事的满怀兴致的记忆与书写之中,它们体现了作家的生存智慧,并由此流露出在喧嚣与混乱之中人性的生趣与光辉。在《暂时脱离尘世》中,他引用夏目嗽石的话:“苦痛、愤怒、叫嚣、哭泣,是附着在人世间的。我也在三十年间经历过来,此中况味尝得腻了。腻了还要在戏剧、小说中反复体验同样的刺激,真吃不消。我所喜爱的诗,不是鼓吹世俗人情的东西,是放弃俗念,使心地暂时脱离尘世的诗。”12大体说来,这段话可以概括《续笔》的创作特点。
“使心地暂时脱离尘世的诗”并不是意味着否定生命与脱离人生,像一般人对佛教所理解的那样(丰子恺是著名的居士),而是意味着远离时代的喧嚣与疯狂,把目光投向虽然细小却真正代表了人生的真趣的小人物与小事情。正如他在同一篇文章中说的:“铁工厂的技师放工回家,晚酌一杯,以慰尘劳。举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大《冶金图》,此人如果不是机器,一定感到刺目。军人出征回来,看见家中挂着战争的画图。此人如果不是机器,也一定感到厌烦。”倒是一些微小事物,如“儿童游戏”与“西湖风物”之类,让人萦心注目。所以在《续笔》之中,他津津乐道的或者是“吃酒”、“酒令”、“食肉”之类琐屑之事,或者是“牛女”、“清明”、“酆都”、“塘栖”之类的时令风物,或者是“癞六伯”、“五爹爹”、“王囡囡”、“阿庆”之类的市井细民,或者干脆就叫做“琐记”,在这些小人小事之中,他发现了人生的真趣味。以《吃酒》为例,文章记取不同情况下喝酒之四事,以记述喝酒之因缘,“回想上述情景,酒兴顿添。正是‘昔年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浅’”,旧时喝酒之种种情事,对于别人来说,其实也不见得多麽有趣,可在作家心中与笔下,这些旧事种种,因为记取了几个“酒徒”的真性情,也体现了作家自己的真趣味,所以写得分外细腻生动。以其中吃酒的两种情景为例,一是与老黄在日本江之岛就“壶烧”吃日本黄酒的往事(壶烧是一种大螺,烧杀取肉切碎,再加调味品放入壳中,作为佐酒佳品),在美景入画之处,吃着美酒“佳肴”,“三杯下肚,万虑皆消。海鸟长鸣,天风振袖。但觉心旷神怡,仿佛身在仙境”. 另一种情景在杭州西湖之畔,偶遇一钓虾之人,颇有隐士之风,与世无争,悠然自得。他每次只钓三四只大虾,在开水里浸过之后下酒,“一只虾要吃很久,有此可知这人是个酒徒”,“自得其乐,甚可赞佩”. 在丰子恺的笔下,浸透了一种对人生平和而亲切的真性情,这种真情表面看是一点也不伟大的,可是它却没有丝毫伪饰,在一个充满了虚假与夸张的革命激情的年代,这种平和的声音代表了人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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