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季弟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孩子。至今我若是梦见他,他仍是个穿着白地蓝花的土布衫儿,黄头发,大眼睛的孩子。
他在我的意识中,始终没有长大。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来真快!我抱着他坐在窗台上。我笑问他,“你爱我么?”
“爱的!”他说。
我又笑问,“多么爱呢?”
他睁着大眼睛说,“顶爱,顶爱!”
我说:“那不够!”
他的眼睛更睁大了,“顶顶爱!”
我仍说,“那还不够!”
他站起来了,张开两臂,黑大的眼珠旋转着:“我爱你,比天比地那么爱!”
于是我满意的笑了,紧抱了他,吻着。
那时我深爱他那种不能充分发挥意想的言语。我爱那笨拙可爱的天真。
这几年来,只觉得环境的转移,自己的长大,却忘记了我怀中的蓝底白花土布衫子的小弟弟,也在发育。——今夏回家去,觉得他终日关在三层楼上,桌上堆满了稿纸,昼夜不停的写。我始终不曾注意到他,我总想他所写的不过是中学校出版物那一类短诗,散文,杂感的文字。孩子们夏天无事,写写也好,我总不曾问起。
到我回平的前几天晚上,他忽然抱着一大堆纸到我屋里来,请我看,说是他写的几篇小说,要我作序。我一笑接过来,放在桌上,直到夜深就寝之先,才匆匆的看了几页。
我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感动,我觉得这作者,决不是一个穿蓝地白花的土布衫儿的孩子,而是一个善怀多感的青年,他在行为上不曾有多少活动,而在他深忧沉思里,曾用想象去经验遍了人间的一切!
前天他有信来,说航海之期在即了!从此不闭居在三层楼上,写那温柔分子的文字了!
我立时似乎看得见那巍然如山的平稳前进的轮舶,和天边的晚霞,云端的沙鸟。似乎听得见那泱泱的海风,和环球各地码头上嘈杂的人声,以及各色奔趋的男女老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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