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恐怖的,我与上了年龄的人交流时,都要寻问他,在1960年代的饥饿感觉和主要食物,因此,新近在衡水采秋时,获得民谣一则:低指标,瓜菜代,肿了大腿肿脑袋。那是真肿,未曾经历的人,肯定是体验不到那份饥饿的折磨。
我曾经发现,中国人的一部近代民族史,实在是一部饥饿史。中国人的食物频谱如此广泛,直至无机物类的矿物质观音土,都进入过中国人的食单。我在王海村,专门要东道主给我做了一份“稠那狗”,关于稠那狗,也是有一则民谣的:人民公社是天楼,一天两顿薄粘粥,社员要吃差样地,萝卜丝子稠那狗。听过民谣,我对这个稠那狗发生兴趣,细问,原来是在饥饿时代,当一个社员饿得支撑不住时,公社会将濒危饿人集中一块,给他们提供“有差样地粮食”,就是通常的吃小灶罢。吃小灶的稠那狗如何制作呢?萝卜丝子稠那狗,就是用萝卜丝伴玉米面搅稀,搁在蒸笼里面蒸。稠那狗没有固定主料,可以是玉米面,也可以是大豆面,还可以是小麦面粉,然而,小麦面粉是得不到的,那时。配料一样,逮什么搁什么。
我吃的是榆钱稠那狗,这便是华北平原上人们记忆中的美食。我吃的是榆树的嫩叶和新鲜的棒子面做的稠那狗,在有落锅鸡、炖排骨、新鲜土豆炖土猪肉的餐桌,稠那狗便成为一客骄人的素味美食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即脱离了历史情境之后,那一份苦难的载体,它欣然成为美食,我的朋友是从那场饥荒里挣脱出来的,他乐嗬嗬给我讲解那历史的一幕。
那么,我从真名网友杜进明的《黄米糁饭》里,仍然看到饥荒时代的一幕饥饿图,尽管杜进明的饥饿与之那些在地狱门口几度徘徊的人相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就说王海村,据说三年间只有两位炊事员生出了孩子,其他妇女多数绝经。那么,在杜进明不堪回首的饥饿史中,可以比其他人的饥饿来得轻松?这是不必讨论的,食或饥饿的感觉是人的个体体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饥饿临界点,在反刍苦难的时候,便直抵心境地呼出“我最饿”,公道地说,没有谁最饿,饿是一样的,它威胁生命也是同样的。以前我的上司,回忆饥饿时说他到卖肉店从砧板上抓过生肉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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