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厢房里,安着一盘很大的石磨。娘说,这是村里最大的一盘磨。听到“最大”两个字,我感到很骄傲。据说,这盘磨原是刘财主家的,土改时当作胜利果实分给了我家。这是盘“驴磨”——是由毛驴拉的磨,不是小户人家那种一个半大孩子也能推得团团转的“人磨。”
我最早的记忆是和这盘磨联系在一起的。我记得我坐在磨道外边的草席上,呆呆地望着娘和邻居四大娘每人抱着一根磨棍沿着磨道不停地转着圈。磨声隆隆,又单调又缓慢,黄的或是褐的面儿从两扇磨盘的中间缝儿均匀地撒下来,石磨下的木托上,很快便堆成一个黄的或是褐的圆圈。偶尔也有磨麦子的时候,那必是逢年过节。磨麦子时落下的面是雪白的。我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娘的脸,娘的背,四大娘的脸,四大娘的背,连续不断地从我眼前消逝、出现,出现、消逝。磨声隆隆地响着,磨盘缓缓地转着,眼前的一切像雾中的花儿一样,忽而很远,忽而很近,我歪在草席上睡着了。
一九七0年,我九岁。听说邻村里安装了一盘用柴油机拉着转的钢磨,皮带一挂嗡嗡响,一个钟头能磨几百斤麦子。村里有不少人家把石磨掀掉了,要磨面就拿着钱到钢磨上去磨。我们家的石磨还没有掀,我们没有钱。
四大娘有一个女儿叫珠子,小我两岁。我们两家斜对门住着,大人们关系好,小孩更近乎。我和珠子天天厮混在一起,好得像长着一个头。邻村的钢磨声有时能够很清晰地传到我们村里来,神秘得要命,我和珠子偷偷去看钢磨。我闯了一个大祸。我要求珠子为我保密,珠子一直没给人讲过。当然我们也有翻脸的时候。我小时长得干巴,珠子却圆滚滚的像只小豹子一样,打起架来我不是她的对手。常常是她把我狠揍一顿,却哭着跑到我娘面前去告状,说我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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