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览诗上自汉魏,放乎六季,下猎三唐。其间铭烟萝土之奇,湖雁芙蓉之藻,固已人人殊,而其翼虚以造景,缘情以趋质,则未尝不叹神明之均也。故读<石城><京岘><采菱><秋散>之篇,与<宁墅><麻源><富春>之咏,是致莫长于鲍谢矣。现<白马><浮萍><瑟调><怨歌>之作,是情莫深于陈思矣。至巉巗骏发,波动云委,有君父之思,具黯怨之志,是文莫盛于杜矣。后之作者,或短于言情之绮靡,或浅于咏物之窅昧,惟其惑于形似也。故外易而内伤,惟其务于侈靡也。故貌丽而神竭,此无论唐山班蔡之所不逮,即河朔汉南之才,雕思而多蒙密之失,深谋而益拟议之病,亦罕有兼者焉。故有嫒远之略,而失在于整栗,此其流逸之患矣。有割曳之姿,而失在于壮溟,此其轻脱之患矣。夫言必诡以肆,气必傲以骋,文必奔腾而涌浏,义必澄泓而取寂,此皆非其至也。然可语于学士大夫之作,不可论于闺襟之什焉。乃今柳子之诗,抑何其凌清而瞷远,宏达而微恣与?夫柳子非有雄妙窅丽之观,修灵浩荡之事,可以发其超旷冥搜之好者也。其所见不过草木之华,眺望亦不出百里之内,若鱼鸟之冲照,驳霞之明瑟,严花肃月之绣染,与夫凌波盘涡,轻岚昼日,蒹葭菰米,冻浦岩庵烟火之袅袅,此则柳子居山之所得者耳。然余读其诸诗,远而惻荣枯之变,悼萧壮之势,则有曼衍漓槭之思,细而饰情于潴者蜿者,林木之芜荡,山雪之脩阻,则有寒澹高凉之趣,大都备沉雄之致,进乎华骋之作者焉。盖余自髫年,即好作诗。其所见于天下之变亦多矣。要皆屑屑,未必有远旨也。至若北地创其室,济南诸君子入其奥,温雅之义盛,而入神之制始作,然未有放情暄妍,即房帷亦能之矣。迨至我地,人不逾数家,而作者或取要眇,柳广遂一 起青琐之中,不谋而与我辈之诗竟深有合者,是岂非难哉?是岂非难哉?因足而欲以水竹之渺濛,庭阶之荟翳,遂可以伏匿其声援,而震怵其意气,此实非矣。庶几石林淙舍之寂,桂栋药房之艳,天姥玉女、海上诸神山之侈以巨,使柳子游而不出焉者可也。夫灵矫绝世之人,非有以束之,固不可。笱天下有以束之,亦非处子最高之致也。则意者挟沧溟之奇,而坚孤栖之气乎?夫道之不兼,斯遇之不两得者也。故舍飚驰而就淡漠,亦取其善者而已。使繇是焉,寰中之趣,其亦可眇然而不睹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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