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肯尼雅塔,我的记忆回到了46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二楼马林诺斯基教授的办公室里。开学后每逢星期五下午,马林诺斯基教授就在他这间办公室里召开著名的“今日人类学”的讨论班。参加这个讨论班的除了跟他学习的学生外,还有从世界各地到伦敦来访问的人类学者。在这班上讨论着当时这门学科正在开展研究中的各种问题,一时成为指导社会人类学向前发展的学术中心。
我是1936年秋天进入这个学院念书的。开学后一个多月,马林诺斯基教授才从美国讲学回来继续召开这个讨论班。我满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这间已经坐满了人的办公室,中间的沙发里坐着那位戴着相当深的近视眼镜、面貌清癯的世界闻名的社会人类学家。他身后的书架上、书桌上,甚至桌下地板上堆满了一叠叠书本杂志。我悄悄地在墙角边找到了一个座位。那位教授的眼光突然扫到我的身上,朝着我点了一下头,大声地向在座的同学介绍说:“这是从中国来的年轻人。”话犹未息,我身旁有一只巨大、有力、黑皮肤的手紧紧地把我握住,一股热情直传到我的心头。抬眼一看:是个古铜色的脸,下巴长着一撮胡子,目光炯炯,满面笑容,端庄纯朴,浑重真挚。耳边听到轻轻的声音说:“我叫肯尼雅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非洲的黑人兄弟握手。
偶然的接触,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把我们这两个分别来自万里相隔的亚非两洲的人在感情上结合到了一起。从此,我们在课间休息时就常常同到学校附近霍尔本地下茶室去饮茶聊天。当时学校里的风气,这种茶时的叙谈,上下古今无所限制,但谁也不涉及个人的身世。我从他的名字上知道,他是来自东非的肯尼亚。肯尼亚当时是英国的殖民地。我从他在班上的发言中知道他的故乡正在殖民主义的统治下挣扎。我从他在茶室里的谈吐中明白了他是个无所畏惧,一心要为非洲同胞的平等自由而献身的人。他体格魁梧壮健,望去像是一尊雕像,似乎随时准备着挑起千斤重担。他那低沉的喉音传达着他深厚抑郁的思虑,明快锐利的对答表现出他英勇果断、敏捷坚决的性格。再加上他幽默机警、豁达老练的语调,使人一看就会知道他不是个初出茅庐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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