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晨离北京,午前飞抵南京,今天下午动身,傍晚到无锡。无锡是这次南下农村专题调查的第一站,这两天是在旅途中。
今天中午偶然想起曾有写《新中国的一日》之约,一查手册记事,应写的一日正是今天。到了旅馆,吃过晚餐,入睡前写下这几页,以偿诺言。
旅途生活有什么可记的呢?想了一想,值得记下的是在飞机上和火车里看完了巴金的《随想录》第一集。
当我一早离家时,我的女儿问我要不要带几本书在路上解解闷?这是我的老习惯。这次出门似乎过于紧张了一些,到临行前一晚才编完天津人民出版社要我早日交卷的选集,由我女婿整理的行装都没有过眼。经女儿一提,连忙伸手向她要书,她顺手把最近为她女儿买的一套巴金的随笔,塞进手提包里。书薄本小,便于插入口袋,有零散时间都能翻阅。
说来也惭愧,我对巴金慕名已久,但自从在中学里读过他的《家》之后,我并没有读完过一本他所写的其他小说。我想我一定曾和他在什么公共场合下握过手,但不记得有任何一次曾和他通名请教,更说不上交谈了。我对他一向有很好的印象,可以用得上尊敬二字。那是从师母冰心女士口上得来的。我不只一次听到她说起这位“说真话的人”。在我一生所认识的人里,肯说真话,而且敢于把真话,怕口说无凭,用黑字印在纸上的实在不多。我按着手指计算,两只手已经够用。物以稀为贵,人亦应以稀为尊。至于他说了哪些真话,我却没有问过。
我上面说的这段话,也应当可以说是真话,如果我不因潜意识的干扰,记忆不致有误的话,事实是如此。真话够不上,也可说是实话。真话是心口如一,实话是言而有据。巴金自己谦虚不敢自立于作家之林,不称自己的作品为文艺。这是真话,但不是实话。我对文艺不敢高攀,非不好也,而是走不上这条路子。年轻时也喜看文艺作品。在清华住校时,枕头底下老是放着一册袖珍本的《战争与和平》,睡前不时翻出来读几段。同房的那位读地质学的朋友爱看《红楼梦》,我们还时常相互“对考”,一人读上一句,另一人就得接下一句。我那本翻得烂熟的《石头记》是在英国回来时,在船上送了人的。当时估计,既到后方投身抗日,这类书无须跟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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