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者之一:我也是属于有修养的高层次,我是非常懂得忍耐的,我不是那号脾气暴躁的毛头小子,一般不管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失去自己的主张。但是这一回,很不正常的情况出现了(我说不正常,因为后面隐藏着什么)。我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和愚弄,我的信心彻底动摇了。我是什么人?难道是一个吃得太饱的好事之徒,每天夜里跟在一对正经人的屁股后头转悠,为的是造谣生事,而到头来竟一无所得?他们就真的是那样正经吗?那夜复一夜的尾随活动,难道只是为了更确切地证明这一点吗?既然我丝毫也不能证实我想证实的,那么反过来,我本人反而成了一个无赖了?一开始我把这看作一场毅力方面的较量,我对胜利是有信心的,现在我越来越搞不清到底是哪一方面的问题了,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摆不脱魔圈,山不再是山,水也不再是水了,我气急败坏,连鞋也跑脱了。我现在从根本上怀疑像我这样的人是否被某种假象迷惑,滥用了才能,搞起炼金术之类的玩意来了呢?这种尾随的工作是否与我的身份相称?
追随者之二:我本来是根本没时间来关怀这两个人的行踪的,想想看,像我这样一个人,一直是全街人的中流砥柱,什么工作全堆在我的头上,一天到晚累得要死,连午睡的时间都没有,你刚要闭眼,人家又来喊你贴标语、出墙报、组织群众集会等等。有时我想坐下来抽一口烟,就有人眼红嫉妒了,对我占据的领导位置觊觎起来了。我又是一个好强的人,干什么都要干出成绩来,让人心服口服,所以我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关心旁的事,我工作起来就像泥牛入海。现在我要控诉这两个坏蛋的恶行,不,我不能忍受了!这太岂有此理了!就好像一场掠夺,一场浩劫,而且使你哑口无言。想一想,我现在还未在事业上出人头地,我还是一个青年,前程远大,没有成家立业,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忽然就——啊,这两个坏蛋!是谁派他们来五香街扰乱我们的日常生活的呀?这种招摇过市的作法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企图呀?而竟发生了大群人的尾随!这种尾随取得了一丁点成效没有?谁又胆敢去细细思考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装聋作哑呢!这是因为人人都明白自己的境况。在我们中间,还有人被这烦死人的尾随活动累得生了大病,危及性命了呢!说起来,这些都还是小事,要命的是他们那种永恒不变的我行我素的态度,面对他们那种态度,你不得不神经错乱,当你如夜猫一样东躲西窜,而他们毫无感觉地缓缓而行时,种种的羞辱和自卑感都会从你心底油然而生。你步履蹒跚,两眼昏花,浑身酸乏,而且永远也不要期望会有什么转机——你就一直地跟踪下去吧,不但不能急功近利,还得认定自己必定徒劳无功,认定是他们俩在掌握你的命运,你休想挣脱出来。为了尾随的事,我已经与X女士谈过话了,当我大声嚷嚷,问及她对于这种大规模的活动作何感想时,她“呼”地站起来踱步,发了一大通不着边际的议论。“今天清早,”她说,“我打开灯,发现满屋子全是人。那些人靠墙而坐,被电灯光刺得眯起眼来。有个人告诉我,他们全体在这屋里住了好多年了,每天都在观察我,他们看出我是个如此骄横的家伙,说起话来狂妄、无耻、装腔作势。那个人说着就跳上桌子破口大骂,还冲到我面前逼我回答他的问题,末了他劝我去会议室走一走,说那会导致一次‘新的开端’。”X女士说人民大众的目光“明察秋毫”。她还故意尽情地夸张。她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傻瓜的呀?我们不仅仅变成傻瓜,而且摆脱这种境地也是毫无希望的。事情明摆着,假如我们停止尾随,对于他们的行为听之任之,说不定哪一天就正好在散步的当儿他们之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了呢?或者我们也许可以不用这么多人来搞这种活动,只留下一两个人就行了。但假如人人都这么想,人人都不来,又假如来的那两个人也这么想,而竟就敷衍了事起来,并且就在敷衍了事的瞬间,大问题出现了,这该有多么可惜啊。所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事情就只能是这样:我们必得要尾随到底,像一大群忠实的狗一样,跟在主人的屁股后头暗中保护他们。哪怕是精疲力竭,也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是命中注定了的。我们虽然满肚子不高兴,虽然时常抱怨路不好走啦,耽误了瞌睡啦,一无所获啦,枯燥无味啦等等,却不能解脱自己。只要他们一出发,我们这些人的魂魄就系在了他们的屁股后头。有时候,我也忍不住要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家伙怎么倒成了我们的主人了呢?说起来他们什么也不是,我们也从不曾看得起他们,但老天爷偏偏喜欢跟人开玩笑;你越是藐视什么东西,他偏要抬高那个东西的身价,搞得你懵了头,就一味地瞎忙起来,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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