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在少东家屋里,梅娘刚进去的时候心不在焉,陪一个瘸子过夜对梅娘来说是一种很强的折磨,不是说少东家不能进行性事,而是少东家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向来敷衍了事,匆匆忙忙,好像是对梅娘额外施舍一样。妓女出身的梅娘曾坚持认为所有男人都好色,而少东家近乎改变她的这一看法了,梅娘似乎意识到少东家为何坚持不肯结婚了。作为陈掌柜独子的少东家尽管腿有残疾,说媒者仍不计其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少东家来说不起作用,少东家一律回绝。梅娘意识到少东家视女人为包袱、为累赘,好多天之后梅娘才发现少东家当初对她略有偏爱,并在老掌柜的纵容下和她勾搭,并不是看重了她本人,而是看重了她的私房钱。少东家整天泡在赌场,和各色赌徒打交道,他意识到妓女是很有钱的,因为大多数赌徒都是翠苑楼的常客,他从他们的豪赌上猜想到了他们是如何在妓女身上一掷千金的。少东家对梅娘很失望,梅娘的私房钱并不多,并且已被他耍尽花招弄出去了大部分,梅娘仅存的最后一点银子和细软,少东家明白是无论怎样也榨不出来了。梅娘说得既明白又果决,再要弄她的钱物她说什么也不再心软,必告老掌柜无疑。少东家性格里有一种非常可笑、荒谬的东西,少东家似乎什么人也不怕,就怕陈掌柜,确切地说,就怕陈掌柜再叫人打断他这条好腿。少东家在相信了梅娘会说到做到的时候,善罢甘休了。可是现在少东家又神气起来,他相信县衙以及鸡笼山上的南天门法场会帮助他制服老掌柜,让他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大洋。少东家对这点确信无疑。在他的腿没有致残之前,每年一到“秋决”,他必定跟着押运囚犯的囚车跑到鸡笼山,少东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喜欢看到刽子手斩杀囚犯的场面,每年在人山人海的围观人群中大概没有谁比他的年龄还小,而跟着囚车跑到鸡笼山的斩首现场的也有他,这近乎是一个奇迹。大人们看到刽子手用大刀砍人头的那一会儿都吓得不敢睁眼,他却爬在树枝枯疏的树上把眼睁得异常圆,每一个杀人的细节动作都尽收眼底。陈掌柜勒令不让他去看“秋决”,他就在家大喊大哭,闹得鸡犬不宁,陈掌柜对儿子的畏惧就是来自他对南天门法场斩首场面病态的喜爱。陈掌柜在看到别人家的少爷端坐在书房朗朗诵书的时候,不止一次产生幻觉,认为这个头颅硕大而躯体细小的小家伙,不是他和妻子生养的孩子,而是从深山里捡来的一个野种怪物。在他幼小的时候,陈掌柜曾给他请过塾师,陈掌柜知道启蒙教育对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性,而待他长至七八岁后,陈掌柜辞退了塾师,对儿子的正常成长完全丧失了信心。随后,对他每年必去鸡笼山看斩首也就放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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