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这个人,是儒家宗法的护持者,但另一方面,她看事情的角度很有思想的深度,在这一回就讲出来了。这时候过年,正月十五以前,大概都一直在请客,贾母就请亲朋到家里来看各种表演。有一种传统说唱,有点像现在的苏州评弹,拿个琴、拿个响器就讲故事。在北方,京韵大鼓、梅花大鼓也是属于这一类的说唱。
到贾母这边做客的,多半是女眷,所以说唱的人也多半是女的,她们叫作“女先儿”,庚辰本恐怕多一个字“女先生儿”,这个“生”多余了。女先儿讲的故事大概都有些老套,有一个女先儿讲了《凤求鸾》,是说那时候有个姓王的公子,叫王熙凤,名字刚好跟凤姐一样,不过这是个男的。有个小姐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一听,就说我知道了,这个王公子看到这个小姐,两个人就要好了,所以叫作《凤求鸾》。然后呢,贾母发议论了,这种俗套东西,都说成什么才子佳人,她讲:“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那时候很多戏里头,总是在讲什么后花园私定终身,那些小姐都没看过男人的,一下子后花园跳进一个公子来,两个人就私定终身了。贾母在某方面还是儒家那一套,她就讲说都是这些人编出来的,把人讲得太坏,我们不听这些东西。
大家记得吗?曹雪芹在一开章的时候,他就讲他写《红楼梦》,不是普通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是老套,他写的这些佳人,各有个性,贾母讲的这些话,恐怕也是曹雪芹的观点。曹雪芹这本书非常有独创性(original),他能够创造出贾宝玉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来,一生下来,就是抓胭脂,抓水粉,也不要笔,也不要墨,以儒家的价值来看,完全不合。但曹雪芹并不是要诋毁儒家,他以一种同情的了解,肯定这个社会需要秩序,在秩序之下固然很多人痛苦,但反叛这个秩序,也造成更多痛苦。这么大一个家,是要一种规矩、一种制度来维持的。贾母不听这些老词儿,她要女先儿弹一些曲子来听好了。恰好王熙凤进来了,凤姐对贾母真的会奉承,会哄她开心,所以讲她“效戏彩斑衣”,效法老莱子为了要娱乐他的老母,装小孩的样子。凤姐也懂这一套,讲了一些笑话,弄得大家笑得不得了。庚辰本这个地方: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香,又暖和。“亲香”我想不对,程乙本是“亲热”:又亲热,又暖和。贾母就说,我们家里也有个班子,叫那些女孩来秀一下。贾母就点戏了,她说:“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提琴至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只用萧来伴奏。薛姨妈因笑道:“实在亏他,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用箫管的。”贾母戏看得多,她能别出心裁,一般伴奏用笛子,用箫声更加呜咽、缠绵,我想可能也很好听。她就跟这几个小女孩说,我们这些薛姨妈、李婶娘,家里面都是有戏的,都内行,你们要好好地唱。她叫芳官唱《寻梦》,芳官大概唱闺门旦唱得不错。《寻梦》是《牡丹亭》里杜丽娘唱的一出折子戏,讲杜太守的千金杜丽娘,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有一天在花园里游园,突然间感受到春色如许,自己芳华虚度,希望有一个人来跟她共享。这么一想,她就做了一个梦,果然梦中有这么一个书生柳梦梅来了,跟她在牡丹亭幽会,这就是《惊梦》。惊梦醒来,想到余情未了,她又回到园子里,再去寻找梦中的情境,看到牡丹亭、芍药栏,看到各式各样景色依旧,可是书生身影杳然,不得不承认那只是个梦中的情人,回去以后非常伤心,后来就得了相思病亡故。死后变成一缕芳魂,她又找到了情人柳梦梅,人鬼幽媾,深情感动鬼神,最后柳梦梅挖开坟穴,她又回生了。这是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戏,由十几支曲牌连在一起,是很高的抒情诗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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