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到私塾里面去念书,天气冷了,袭人就包了衣服叫书僮茗烟带着。茗烟说:“二爷,天气冷了,再添些衣服罢。”拿出来一看,宝玉痴掉了,原来是那件雀金裘。他说:“怎么拿这一件来!是谁给你的?”茗烟道:“是里头姑娘们包出来的。”宝玉道:“我身上不大冷,且不穿呢,包上罢。”宝玉不想穿。茗烟道:“二爷穿上罢,着了凉,又是奴才的不是了。二爷只当疼奴才罢。”你看啊,宝玉无奈,只得穿上,呆呆的对着书坐着。代儒也只当他看书,不甚理会。这一句写得好。自从晴雯死了以后,宝玉整个心情变了。大家都能感觉到,他好像没有真正的喜悦了,突然间懂得了人生的哀愁。写了《芙蓉诔》以后,他的心情沉下来了。穿了那个衣服,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大家可以想象,他睹物思人,想到从前他对晴雯的那种疼怜,身上又穿着晴雯病中拼死为他补的衣服,当然感慨万千。
安排这一段,是作者高明的地方。晴雯死了,对宝玉、黛玉都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总归要思念她一下吧!总不能作完《芙蓉诔》以后就再不讲了吧。但好好没来由地说他想起晴雯,这就没有力量了,拿这件衣服出来再好不过。看到这件衣服,就想到缝衣服的那个人,因为爱惜晴雯,就爱惜这件衣服了。宝玉穿了之后,回到家里面,也没有像他平常那样有说有笑,就和衣躺在炕上面。他心中很难受嘛!他本来不肯穿,穿上以后,他感觉又跟晴雯很近,就不肯脱了。袭人要宝玉用餐,宝玉不吃,袭人就说:“那么着你也该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了,那个东西那里禁得住揉搓。”宝玉不肯换下。袭人讲:“倒也不但是娇嫩物儿,你瞧瞧那上头的针线也不该这么糟踏他呀。”袭人跟晴雯,别忘了两个人是相对的竞争者(rivals),袭人对晴雯未必有体贴的那种心,但袭人知道这样讲有效,等于戳到他了。宝玉听了这话,正碰在他心坎儿上,叹了一口气道:“那么着,你就收起来给我包好了。我也总不穿他了!”第一句话,我以后不穿了,太心痛了!给我包好了。包的时候,他还不要她们包,自己拿一个包袱,很仔细地把它包起来,等于把他跟晴雯的这一分情意,包到里面去了。所以小说描写一个人心里面怎么痛,有时候不用讲,看他的动作,看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就够了。他轻轻说一句话,叹一口气:“我也总不穿他了。”就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哀痛,然后接了一个动作,用个包袱自己把它包起来。宝玉自己包那衣服的时候,袭人跟麝月两个还互相挤着眼睛笑,她们不能体会,晴雯死了带给宝玉的是一种很深沉的悲痛。他对晴雯的感情没有断掉过,还常常想到她,这个时候点这么一下,用雀金裘再勾起对晴雯的思念,我觉得是很好的一种策略,就等于黛玉看了两块手帕勾起旧情一样,比直接写他怎么思念晴雯好得多,这就是作者高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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