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睁开眼睛,天空几近黑暗,但月亮依然被挡在枝头,苍白的月光映入房内。她一直身处梦境之中,在冰冻的大地上找寻某样失落的东西。草刃尖锐而脆弱,一触即碎,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小刮痕。她高举双手行走,一时感到困惑。不过她的双手没有刮痕,指甲修饰得整齐而光滑。
身旁的婴儿床中,她的儿子正在哭泣。诺拉稳稳地把他抱到床上,倒不是刻意,而是一种本能。她身边的那块床单洁白而凉爽,戴维已经出去了。她刚才睡着时,他被叫去诊所。诺拉把小儿子抱进自己温暖的怀里,掀开睡袍。他小小的双手像飞蛾的翅膀一样在她肿胀的乳房边挥动。他含住乳房,一阵巨痛突然袭来。母乳一流出,痛楚才像波浪般消退。她轻抚他稀薄的头发和脆弱的头盖骨。没错,这个小家伙的力量确实令人惊讶,他的小手静止不动,像小星星一样靠着她的光环。
她闭上双眼,在醒与睡之间缓慢地游移。她体内深处的井被开栓宣泄了,奶水汩汩流出。她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自己成了河流或风,围绕着梳妆台上的水仙花、屋外默默生长的嫩草,以及贴着树芽冒出的新叶;有如小珍珠般洁白的小幼虫化身为蜈蚣、尺蠖,和蜜蜂,小鸟拍拍翅膀飞翔,高声鸣叫,这些全都属于她。保罗的小拳头搁在下巴下面,脸颊随着有节奏的吮吸而微微动弹。环绕在他们四周的宇宙低声吟唱,柔美细致。
诺拉心中顿时盈满一股爱意,也升起一股庞大而难以驾驭的快乐与忧伤。
当时,她没有马上为他们的女儿哭泣,但戴维已经泪流满面。小宝宝是蓝色的,他告诉她,泪珠滴落在他一天没刮,刚长出来的胡渣上。小女孩连一口气都没吸进去。保罗坐在她的大腿上,诺拉仔细端详:他的小脸皱巴巴的,又是那么恬静。他戴着一顶有条纹的小针织帽,指头粉红、细致而弯曲,小小的指甲依然柔软,有如昼时之月一般透明。诺拉无法接受戴维所说的话,她真的没办法;她对昨晚的记忆刚开始还算清楚,后来便一片模糊:屋外下着雪,他们在空旷的街上开了好久才到诊所。戴维每碰到红灯就停下来,她则拼命压抑那股用力的冲动,阵痛一波波袭来,有如地震般剧烈。在那之后,她只记得断续、奇怪的片段:诊所里安静得出奇,有人在她膝上盖上一块蓝布,触感轻柔;她光裸的背部靠着产台,感觉冰冷;卡罗琳·吉尔每次伸手给她吸麻醉气体,手上的金表就闪闪发光。后来她醒了过来,保罗在她怀中,戴维在她身旁啜泣。她抬起头,关切地看着他,好奇中带点无动于衷,那是麻药的副作用,再加上她刚生产,体内的激素含量依然很高。他说还有个小婴儿、一个蓝色的小宝宝,这怎么可能?她记得第二次用力,戴维声音中隐含着如同激流中岩石的张力。但她怀中的婴儿完美又漂亮,这就够了。没关系,她边跟戴维说,边轻抚他的手臂,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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