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耀东
前些时,去了一趟北京。在那里住了十天。像过去在内地行走一样,既不探幽揽胜,也不学术挂钩,两肩担一口,纯粹探访些真正人民的吃食。所以,在北京穿大街过胡同,确实吃了不少。但我非燕人,过去也没在北京待过,不知这些吃食的旧时味,而且经过一次天翻地覆以后,又改变了多少,不由想起唐鲁孙来。
七十年代初,台北文坛突然出了一位新进的老作家。所谓新进,过去从没听过他的名号。至于老,他操笔为文时,已经花甲开外了,他就是唐鲁孙。一九七二年台湾《联合报》副刊发表了一篇充满“京味儿”的《吃在北京》,不仅引起老北京的莼鲈之思,海内外一时传诵。自此,唐鲁孙不仅是位新进的老作家,又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从那时开始到他谢世的十余年间,前后出版了十二册谈故乡岁时风物、市井风俗、饮食风尚,并兼谈其他逸闻掌故的集子。
这些集子的内容虽然很驳杂,却以饮食为主,百分之七十以上是谈饮食的。唐鲁孙对吃有这么浓厚的兴趣,而且又那么执著,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字,就是“馋”。他在《烙合子》写道:“前些时候逯耀东先生在报上谈过台北的天兴居会做烙合子,于是把我馋人的馋虫勾了上来。”梁实秋先生读了唐鲁孙最初结集的《中国吃》,写文章说:“中国人馋,也许北京人比较起来更馋。”唐鲁孙的响应是:“在下忝为中国人,又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可以够得上馋中之馋了。”而且唐鲁孙的亲友原本就称他为馋人。他说:“我的亲友是馋人卓相的,后来朋友读者觉得叫我馋人,有点难以启齿,于是赐以佳名叫我美食家,其实说白了还是馋人。”美食家和馋人还是有区别的:美食家自标身价,专挑贵的珍馐美味吃;馋人却不忌嘴,什么都吃,而且样样都吃得津津有味。唐鲁孙是个馋人,馋是他写作的动力。他写的一系列谈吃的文章,可谓之馋人说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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