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亚雷
1
我在一家常去的小咖啡馆里翻译完了小说的最后一句。那是2月。外头下着雪,雪花像散步一样慢慢落向地面。咖啡馆里只有我一个顾客,四下荡漾着玛芮安娜·费思芙尔苍老的歌声。我合上电脑,要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然后我看见她走进来。
“嗨!”她说。“好久不见。”
我有点回不过神。我们的确已经好久没见。我们属于那种一年只会见上两三面,但却感觉比那些天天碰见的人更为亲密的好朋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确信我没记错),上次见到她的那天——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忘了——我正在翻译这本小说的第一句。
世界仿佛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摇晃。简直不可思议,我想。
当然,这只是个巧合,典型的保罗·奥斯特式的巧合:恍若命运送给你的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光的奇妙礼物。
2
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位我热爱的小说家,法国的让·艾什诺兹(他那部妙不可言的长篇小说《切罗基》我看了不下五十遍)。有一段对他的评论相当精辟:“当我们读艾什诺兹的作品时,我们就感觉完全进入到流动的、轻盈的、游戏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在一本书结束的时候也将解散。不过,解散并不等于什么都没有了,不仅喜悦还存在着,忧愁和语言的那种崭新而不可能被模仿的味道也都没有消失。几个月后,当你碰到一个人的时候,当你在不寻常的光线下发现一处风景的时候,当你处于一个奇怪的、不适宜的情景的时候,你就会说:‘瞧,这就是艾什诺兹的!’这是一个伟人作家所拥有的确凿的标志。”
在某种意义上,这段话几乎适用于所有伟大的作家。你要做的只是把其中的形容词更换一下。每个伟大的作家都会创造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色彩、气味、声音甚至触觉——并不会随着阅读的结束而完全消失。好的虚构会侵入现实。小到抽烟的牌子,大到婚姻和人生观。那就是为什么我偏爱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作家,因为他们能赋予我一种面对世界的新方法、新角度,他们能让一切都风格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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