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轰炸之后,关牛窝几乎成了废墟,倒的倒,毁的毁,唯有人最快从战火中站起,扶起那些倒毁的东西。村人盖起房子,整顿家园,累得无暇悲伤,只有在夜梦中才会流泪。几阵风来,细小的种子布满土地,天亮后的菅芒和昭和草又活了,尤其在拥挤的坟场,绿得恐怖,盖过那些新风水碑发出的螫光。
那些伤重病患,难逃死劫,一个叫尾崎的学徒兵却活下来,他就是被火车运回的火炙伤员。重伤的尾崎在火车上唱“国歌”,精神感人,鬼中佐表扬他是“爱国少年”——这称呼最初的由来是一九三五年的新竹州地震时,一个苗栗石围墙的小学生被倒下的墙垣压伤,高唱“国歌”才气绝死亡——不过白虎队不这样称,而是叫他“萤火虫人”。因为尾崎的腰部被烧夷弹炭化,炭火没熄,大约在肚脐下有一圈猩红的闷火慢慢上移,烧过处成炭。
白虎队在靠河的山泉边,盖了一间卫生寮,好给尾崎治病。他们试过千百种方法灭尾崎的炭火,闷熄、泡冰、喝仙泉也没辙,只能等死亡爬上尾崎的头。每四小时有两名学徒兵公差轮班看守,定时用山泉浇尾崎,没用也算用了心。公差兵不喜欢留在寮内,听尾崎的哀号太无助了。他们蹲在屋外的山泉边,一边抓虾蟹,一边聊帕搬“冷气”治疗尾崎的怪法。当泉水冒得最凶时,火车正经过山腰上的道路,把地轧出水。这时节,公差兵会看到猛烈的一幕,数十个学徒兵冲过河,快把水都踩干了,个个奋勇地背墓碑上山岗,要去冲炸火车。他们见了不稀罕,换班后也会去搞这套。只是鬼中佐近期将验收成果,操得特别紧。等火车的笛声已远,白虎队才又来到河边,他们被煤灰染黑得像活动木炭,衣服上满是烧过的破洞,用河水洗净,皮肤露出蟾蜍状的水泡。他们洗战斗澡,只泡河搓几下,避免破皮泡水痛。但这几天,河面漂来数百张米机投递的空飘宣传单时,他们泡水时才全身不动,以目珠跟踪身边流过的传单内容。上头写着,米军已攻下小笠原群岛(硫磺岛),而冲绳之战胜利在望,对投降的日军绝不会杀害。另一张传单又写着:欧洲战场,希特勒举枪自尽了,独逸(德国)败退,日本再也没有盟友依靠。白虎队曾拿过传单,看完撕掉,怕留纸条被宪兵抓到判军法。于是,默送传单随水而去,他们视而不见,不公开讨论就不会被宪兵逮捕,但没有比装无知更令人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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