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初,大约有两年时间,我闭门读书,足不出户。偶尔出游数日,也必定是回老家的深山里,听泉沥沥,听鸟嘤嘤,在世俗中最易受到伤害的诗人,在山林里,却能得到天籁之乐,有一次兴尽之余,得诗一首:
风起竹邀花扫石,寒来云为客添衣。
禅家活得无拘碍,尽日南山一局棋。
如果不是置身山林,怎么能获得这种飘飘欲仙的生活?不才以“禅家”自谓,初始,的确如传统文人,属“不得志而逃于禅者”。尔后,在经历了许多历练之后,真正认识到禅是养心蓄气的“不二法门”,便成为一种自觉了。游历天下佛教名山巨刹,寻觅往昔高僧大德的遗踪,便成为我耽于山林的一种方式。去年,我二游天台山,参拜了一千四百年前陈隋之际的“智者大师”智的肉身塔以及寒山遁隐的山林后,回到寓所,微醺之际又吟出一律:
我本江城士大夫,琼台又到总踟蹰。
昔年秋暮看红叶,此日春深听鹧鸪。
霁月初升钟磬远,樵风暂歇老龙孤。
自从遁去寒山子,谁发清歌对碧芜?
不知不觉,我已经以士大夫自居了。在经历了“五四”运动以及“打倒孔家店”等尽破传统的劫数之后,却自称自己是士大夫,是不是有不合时宜的“遗老”做派?但是,在这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当今之世,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比“士大夫”更合适的词汇,来概括我当下的生活状态。士大夫用之于当今,很难找到一个对应的词汇。若强加解释,应允为知识分子与中产阶级的结合体。属于既有恒产又有恒心的人,他们爱国不吝此头、爱己擅长风月。操守与狂诞齐美,忧患与享乐并重。因此即便是放在世界文明的框架里,中国古代士大夫的精神生活,也必定是像布达拉宫中的夜明珠一样闪射出璀璨的光芒。倚松傲啸,对月烹茶;鸡声野店,细雨骑驴——这种种超然世外的山林生活,谁又能说不是士大夫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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