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德不能算是木匠,老德是做响棒槌的。
老德当过七年国民党的兵,又当过八年共产党的兵,回村时已经四十一岁了,还是童子。老德不算太屈。老德出过两次国,一次去越南,跟日本人打仗;一次去朝鲜,跟美国人打仗。机关枪跟炒豆儿似的,老德说。老德回来时领过三百元的退伍费。那时钱很值钱。老德把钱交给兄弟媳妇了。兄弟媳妇见了钱很喜欢,说是要给他张罗着娶媳妇。然而,四十一岁的男人是娶不来女人的。兄弟媳妇再不提钱的事,老德也不提。后来老德就一个人过了。他一个人过了。他一个人在茅屋里住着,看着村里的一片林子。
白日里有活计忙着。夜里好月亮。林子里墨墨白白,撒一地小钱儿。老德在林子里走,走一身斑驳。有时老德也踩着小钱儿走,一跳一跳的,孩子一样。风从林子那边刮过来,叶儿“沙沙”响着,有棒槌声。林子那边是颍河,沾了水音儿的棒槌在颍河里跳,叫人臆想那挽了红袖的白胳膊。老德转着转着就转到河堤上来了。风清清的,月朗朗的,河里还湮着一个白胖小子。水皱儿一纹一纹地把白小子推出来,而后又拉下去,圆圆地印着,很好。空气里有嫩玉米的甜味,有豌豆的涩香;也臭,那是栽的黄烟。远处自然墨得重了,层层叠叠地墨,墨得深邃。天反而白了,白得淡,白得高远,星儿隐隐的,碎亮。
林子这边是村子。驴叫了,狗咬,磨一圈一圈响。女人唤孩子,碎着步走。男人一踏一踏,夯着步走。老牛倒沫,日子翻着嚼。油灯一盏盏明了,窗口处都洇着一团暖色。而后油灯又一盏盏灭了,暗了一处,又暗了一处,哪家是最后灭的,老德知道。老德没去听房;老德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再后只有蛐蛐叫了,这儿一声,那儿一声,争着唱,很乱。连蛐蛐也不叫的时候,老德就走月色。走着走着,老德就站住了。老德扛着铳呢。老德把铳从肩上取下来,那时夜已静到了极处,老德举起铳朝着林子上空放一响,整个林子就有了喧嚣!忽拉拉的,这儿有了翅儿动,那儿有了扑棱棱……老德才慢慢走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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