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河里过来的水汽又重,镇街上的人就稀落了好多。男人都赤裸膀子,裤腰里还夹一圈核桃树叶,在屋檐的阴凉处叫苦着这身子成篓子了,一动弹到处漏水,又骂旁边卧着的狗,伸长舌头在喘,喘得人心里都生了草。井宗秀还是不知道爹把另外的五百块大洋藏在哪里,人就瘦了一圈,也不洗头刮脸,胡子长得把嘴都罩了。夜里没睡好,中午在竹席上泼水才迷睡了一会,巷道树上的知了就把他聒醒了。知了是一只聒了,成百上千的都聒,声浪像火,一波涌一波地烧过来。井宗秀脑袋昏沉沉地想着刚才还做了一个梦,似乎又不是梦,他正吃饭哩,听到有一声叹息:有福的人不在了,我走呀。院子里并没有人。他说:你是谁?声音说:我姓银。他说:姓银?你往哪里去?声音说:真是和你没缘,我到齐门生家去。
井宗秀琢磨梦里的声音,忽然醒悟是不是爹埋藏的大洋在说话,银货埋得久了会走失的,莫非那五百块大洋真的就走了?便不再睡,走到街上,问杂货店的孙掌柜:啊孙爷,咱镇上没有姓齐的吧。孙掌柜说:没的。又问:黑河白河岸上哪个村子有姓齐的?孙掌柜说:齐塬上可能有吧。齐塬在黑河的涝峪里。一个很大的塬坡,分散有几个村子。但涡镇人瞧不起那里,穷得只有红薯长得好,很少去过。井宗秀就出了镇往西北去,进涝峪到齐塬。塬上旱得庄稼全拧了绳儿,大路小路上到处都在冒土烟,只有地塄上那些荆棘上一些野酸枣泛了红,红得像血滴子。连着有三个村子,问了竟也没有姓齐的。井宗秀说:怪了,没有姓齐的齐塬?村人说:这里乞丐多,外人叫我们齐塬,我们也就这么叫,只是把乞改成了齐。井宗秀站在地塄下,望着那几颗野酸枣。一直等到黄昏,来了一只乌鸦,乌鸦在啄吃那些野酸枣,没有一颗掉下来,乌鸦就一口一口把野酸枣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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