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丽卡在剑桥的最后一年自苏伊士运河危机爆发开始。这一年中,英国和外面的世界还有更多的交集,既有英国的出征,也有外来的“入侵”。后来,她渐渐觉得,这座历来与世无争的沼泽地古镇及其精致的学院和平静的草坪,似乎正笼罩在乌云滚滚的天空之下,与埃尔·格列柯96的《托莱多风景》和透纳的《暴风雪,汉尼拔率领大军跨越阿尔卑斯山》如出一辙,这两幅画都刻画了黑暗与光明之间的斗争。有人告诉她,西伯利亚风暴和英格兰的这片平地之间没有高地阻隔,只隔着冰冷的北海。苏伊士运河危机爆发那年,也爆发了匈牙利事件,从此,英国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就不止于电报和怒火的涌入,还在于部队调动、军舰被击沉和士兵被打死等事件,于是,人们突然觉得有必要考虑国家认同问题,突然害怕暴力,突然有了责任感。这种事情固然不算新鲜,但是,弗雷德丽卡和许多对政治不敏感的同辈人一样,对东柏林和波兰的动乱一无所知。和苏伊士危机一样,匈牙利革命也是新闻,绝对是“新”闻。他们这一代人,或者说是我们这一代人,除了拉斐尔·费伯和马里乌斯·莫克济盖玛,一般都比较单纯,对于历史不是很敏感,不管那段历史有多么纠结,有多么动荡。不过,面对贝尔森、奥斯维辛、广岛和长崎的照片,大多数人倒是对人性渐渐生畏,有些家长不敢让自己的小孩看到这些照片,有些人则觉得有必要公之于众。弗雷德丽卡将这些可怕的画面与来自文学读物的抽象知识相结合,觉得人性是危险的,不可靠的。《李尔王》讲述了一个昏聩而又霸道的傻老头子遭遇子女不孝的悲剧,但是,这本来无足轻重的家庭矛盾却道出了人世间普遍存在的愚蠢、残忍和绝望。在《奥瑞斯提亚》97中,勇气和力量遭遇盲目的爱与恨,造成了相互残杀。在威尔弗雷德·欧文98的诗句中,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感情深厚,但最终要面对肺部腐烂和血肉横飞的惨痛。这些都是悲剧的常规意象,但在弗雷德丽卡眼中却无比惊人,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她曾略带失望,又略怀小资情结地认为普鲁弗洛克71舒适的生活方式和随之而来的虚无将流行于世界。(之所以提到“小资产阶级”,是因为弗雷德丽卡读过萨特的《恶心》,她知道“资产阶级”是众人谴责的对象。) 她要斗争的敌人是无聊,说得难听一些,是无聊加自满再加无能,而不是被极度放大的愚蠢和残忍。艾略特提到过“无聊、恐惧和荣耀”。剑桥也讨论过“倦怠”的罪过,和“自欺”“意义”(在这个对政治冷淡的岁月,什么东西还有意义呢?)等表示虚无焦虑的词汇。12月,第一批匈牙利人进入大学,带来了关于街头斗争和坦克的传说,广播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外面的世界就像占领军一样气势汹汹地到来。不止一个年轻人叫作阿提拉,还有很多人叫作伊尔迪克,他们似乎都是被大风刮来的。(弗雷德丽卡的地理概念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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