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人那时还不讲究火葬,人死了占一方僻静地界,把人埋了,于是地面上隆了一个土丘,叫坟。祭奠亲人的活人会在坟头上烧上些纸钱,过年过节时,还会摆上一些供品,以寄托对亲人的怀念。
老太太独自一家住在小镇东头的山坡下,山坡那一边就是那条灰色的城墙。有日本人不时地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山坡上郁郁葱葱地生满了草,草地中央埋了一座新鲜的坟。那坟是老太太丈夫的,日本人占领小镇的前几天,丈夫去世了,便埋在了山坡上。
老太太家里就她一个人,日本人来了后,家里住了一个机枪手。日本兵上岗,扛着机枪到山坡的最高处,把机枪架在山顶上,俯视着整个小镇。
老太太刚失去亲人,很沉痛,隔三岔五便去给丈夫上坟。老太太蹲在丈夫仍很新的坟前,把一叠叠纸钱扔在火里,火光映着老太太一张皱皱的脸,浑浑浊浊的泪水不紧不慢地从脸上流下来。老太太便长时间地伫立在丈夫的坟前,凝视着那座坟。
机枪手上岗时,趴在机枪身旁,会清晰地看见老太太这一切。望着望着他就入了迷,目光一飘一闪地望着那红红的纸钱燃着的火。火熄了,他仍会长时间地把目光凝在那堆纸灰上。老太太在坟前立久了,会入魔般地哼一首小调,没有人能听懂那小调,只是个调调。小调凄婉动人,似哭似泣,呜呜咽咽。老太太哼这些小调时,那个趴在坡顶上的机枪手会坐起身,双手抱住屈起的腿,一动不动地向远方的天际望着,望着望着泪水就朦胧了眼睛。
老太太还有一个儿子,参加八路军已经几年了。自从参加了八路军,儿子就从没有回来过。刚开始时,还不时地叫人带口信,后来那些口信也没有了。别人都说她儿子一定是不在了,刚开始老太太不相信,可后来一直等来等去,等得丈夫死了,等得日本人来了小镇,儿子还没有回来,她信了,信儿子一定是不在了。老太太独守着两间空房,和山坡上那座坟,似乎觉得仍少了些什么。一天,她又去为丈夫上坟,她找出了儿子参军前穿过的一身衣服和一双鞋,她抱着这些东西,来到了丈夫坟前,在丈夫坟的下方又挖了一个坑,把儿子的衣服和鞋并放下去,又在上面埋起了一方小土丘。她做这些的时候,机枪手不错一丝眼睛地望着。那坟终于建好了,老太太望眼空坟,又望眼丈夫的坟,立在两个坟中间,就像丈夫和儿子活着的时候一样。老太太在两个坟中间燃着了纸,火红红地燃着,机枪手似乎明白了什么,更入情入境地望,望着望着,他又把目光移到很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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