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8年1月,一次去往南极的旅行中,我曾在圣地亚哥短暂停留。当地的朋友开车载着我穿越大半个城市,在近郊的街区曲曲折折绕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座勉强算是波拉尼奥故居的房子。能找到这座房子已是不错,说到底,智利只是波拉尼奥地理意义上的祖国。虽然他的那次惊心动魄的被捕事件发生在这里,但从内心亲近程度上来说,这里远不及墨西哥。计划这次旅行的时候,我请朋友帮忙在智利寻找认识波拉尼奥的人,比如儿时伙伴、中学老师,想跟他们聊聊作家的早年生活,最终找到一位和波拉尼奥相熟的诗人,但他没有回复邮件。热心人倒是提供了一些别的线索:一个朋友发来波拉尼奥的传记短片,让我留心镜头扫过的波拉尼奥童年时居住的房子,去鲁文大街找一找。另一个朋友推荐我去坐波拉尼奥青年时代时常搭乘的黄色巴士,据说波拉尼奥有收集票根的习惯。还有一个学术组织辗转发来邀请,说很欢迎我作为中国代表参加他们举办的波拉尼奥国际研讨会。那种口吻好像他们只差一个中国人了,我立刻想到《2666》里第一章中意大利人、法国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一起开阿琴波尔迪的学术研讨会的情景。
说回这座勉强的故居,它的主人正是那位没有回复邮件的诗人Jaime Quezada。1973年波拉尼奥被捕获释之后,曾在这幢房子里住了几个月,随后离开了智利。现在住在这里的是诗人的侄子,据说是位流浪艺人,在地铁卖唱的那种,虽说有固定的居所,也是一位流浪艺人。“流浪”在这里一如在波拉尼奥的小说里,是种内心境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也是个诗人。“诗人”在这个国家,也恰如在波拉尼奥的小说里,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人的属性。诗人不在家,我们只能隔着铁门遥望二楼左边那个波拉尼奥住过的房间,掩藏在树木中的半扇窗户狡黠地冲我们眨眼。一只不大机灵的猫坐在院子当中,宁可交替舔着左边和右边的爪子,也不愿意往前走几步,到铁门前会会访客。这幢房子虽然难掩历经岁月的破败感,但被粉刷成灰绿色的外墙,有着里希特的《蜡烛》般的尊贵色调,而挂在门边充满孩子气的亮色油画,透露着一种打败时间的乐观意志。门外的树上结了很多红色的小李子,我和朋友摘了一些坐在围墙边吃了起来。马路对面是一个简陋的车站,鉴于这个街区已经荒废已久,状貌与几十年前相差无几,我们大可以想象多年前一个这样晴朗的黄昏,青年波拉尼奥从车站下车,慢吞吞地走向寓所的情景。那时候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政变之后国家未卜的命运,还是写给酒吧女招待的一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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