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每个人的脸都长着经验,厨师如此,工人如此,小偷和小学生也如此,大家下了公交,就奔到熟悉的领地,有条不紊地生活着,好似错综复杂的卫星,按照上帝旨意井水不犯河水地运转着。就连乞丐也是这样,在地下通道放下被窝后,先来几个俯卧撑,好几个月了都是这样。
这天,只有叶淼的生活稍稍有了点偏离。早上,他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匆匆坐起来,又被困倦驱赶回被窝,最后却还是被“非去不可”四个字挟持了。人都会有些非去不可的事,比如父母死了,老师做寿,老婆发阑尾炎。这次的麻烦来自堂弟叶森。
堂弟在电话筒里悲哀的声音提醒了叶淼,他叶淼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莫家镇的后代,还不是省城与生俱来的贵族。早晨的风像悬挂的冰砖,一块接一块蹭叶淼的脸,使他愈加清醒,这一切得来不过偶然。倘若在小学的某次野炊他没有被找回来,也许就让野狗吃了,就变成一堆狗屎了;倘若高考前的一个夜晚他没有把阳具从一个女人腹内及时抽出来,那喷薄而出的精子很可能就繁殖出一个仓促的孩子和一张仓促的结婚证来;倘若高考时他在做那道题时赌的是A,就丢两分了,就正好落榜了……他擦掉A,用2B铅笔重新涂上B,这样他就进了一家师专,后来又考研考到省师大了。而叶森恰好相反,成绩与叶淼差不多的他,在考前削铅笔时不小心削破手指,流血不止,分寸大乱,结果少了四分。这四分让叶森在莫家镇做了一个惨淡经营的油漆商人。
有一天夜里,叶淼看书,看到下边注释区里有一个简短的故事,心情灰暗。故事说,双胞胎的哥哥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多年后,成为作家的弟弟对母亲说,活下来的是哥哥,我早就死了。叶淼那天夜里做了一个噩梦,他从温软的席梦思上升起,穿过薄如蝉翼的天花板,来到青穹之上,俯身注视莫家镇,莫家镇仍然局促如木刻,仍然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一辆拉煤的车修好轮胎,吭哧吭哧地走了,几个临街的商户打着哈欠收拾着摆放于外的货物,而叶淼也拉下了卷帘门。叶淼被难闻的油漆味薰了一天,此时走路东倒西歪,但黑暗却正是经验的一部分,他安然地回到家,推开木门,拉亮灯泡。那光明起先暗着,吸引着几只奄奄一息的虫蛾,后来有限度地亮起来,这样,斑驳陆离的家具、盖着小孩尿布的摇椅和墙上快要掉下来的年画便一览无余了。地上的叶淼伸手捞了捞裤裆,确信那里还有生气后,便打着酒嗝找打鼾的娘子,褪她的大红短裤。短裤褪到一半时,叶淼朝天空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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