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尝早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悦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二王是孝伯两弟。
——《世说新语·雅量》
也许是长期看教科书的结果,我们总以为魏晋士族多是些纨绔子弟,能拿出来炫耀的只有门第,能够镇得住人的只有爵位,他们本人都是一些不辨菽麦不知春秋的笨伯。其实,魏晋士族固然看重门第,但更倾倒个人的气质、风度和才情,对那些辞藻新奇的文才、析理精湛的辩才、老练冷静的干才、气宇恢宏的大才,和那些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不论出身贵贱和地位高低,士族子弟对他们都会由衷地景仰和欣羡,愿意屈尊甚至俯就与他们交往。东晋支道林和许询,一为僧人,一为隐士,凭他们的才气结交天子,友于王侯。古人还不像今人这样俗不可耐,只懂得对官和钱磕头。
这则小品中的主人公羊孚,他父亲羊绥只是个中书侍郎,羊孚本人也只是个太尉参军,出身既不高贵,权势也不显赫,他以自己的“俊才”“与谢益寿相好”。益寿是谢混的小字。谢混何许人也?谢安之孙,当朝驸马。一天,羊孚早饭未吃便来到谢家,不久王熙、王爽也来了。二王与羊孚“既不相识,王向席有不悦色,欲使羊去”。二王这两小子怎敢如此无礼,无端要赶走谢混家的客人?原来他们兄弟二人是定皇后的弟弟,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王熙又尚鄱阳公主,也是当朝驸马爷。羊孚何曾不明白二王有逐客之意,但对趾高气扬的二王兄弟他偏不买账,“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了不眄”符合鲁迅先生所谓最高的轻蔑——“连眼珠也不转过去看他一眼”。“了不”意思是“一点也不”,“眄”即斜着眼看的样子。见二王这般不友善,他索性放肆地把脚放在茶几上,还旁若无人地独个儿“咏瞩”起来。主人谢混对他的态度更有意思,并没有因为羊孚地位不高而有丝毫怠慢,反而对他礼敬有加,“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对二王的到来,谢混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了“数语”,便马上转过来“与羊谈赏”。“谈赏”就是我们常说的“清谈”。听到羊孚谈吐后二“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可见,二王虽然傲慢自负,但不是唯官是敬的势利鬼,一旦发现羊孚是个奇才,便收起国舅和驸马的臭架子与羊“共语”。到进餐的时候,“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二王由刚进门时对羊公然的蔑视,到现在对羊由衷的敬佩,表明这些贵族子弟爱智重才,非常傲气但并不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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