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和母亲都喜欢养花,就在院子里开了两处小花圃,一处在北房前,一处在西厢房的窗下。里面种些四季应时的花花草草,垂花门边上的内院墙下还种了爬山虎和牵牛花。母亲还在墙角两侧种植了一棵柳树和一棵枣树。我上了初中后,又去一个同学家移来了一丛竹子,就种在我住的卧房的窗外。”这是叶嘉莹教授写的一段小品,题为《我与我家的大四合院》,怀念她早岁在北京察院胡同的故居。叶教授现在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荣誉教授。这所四合院是她曾祖父购置的;曾祖父叶联魁是满清的二品武官,祖父叶中兴是满清的翻译进士。她家大门上悬着一块“进士第”的黑底金字匾额,两侧各摆石狮子,磨砖影壁墙上刻着“水心堂叶”四个字。她的伯父是名医,就在“进士第”的东厢开了个脉房,上海邓云乡先生小时候常去送药方请大夫改方子,后来认识叶教授,才提起这一段旧缘,写了一篇《女词家及其故居》。去年邓老来香港的时候我请他吃饭,谈了一些“水流云在之室”的琐语。叶教授以前给我编的月刊写文章,通过不少信。她研究词学成家,笔下倚声也很了不起,写散文小品自然更见情致了。
听说“进士第”已经拆掉,成了一片断瓦颓垣。叶教授虽然同意国家大规模的拆迁改建计划,心中难免有点惋惜之情。“我所惋惜的,还不仅是这所庭院而已;我所惋惜的乃是这一所庭院当年所曾培育出的一种中国诗词中的美好的意境”。时代更新,旧梦依稀,在文化的夕照中,我永远怀念前辈知识分子的学养和情操,相信当今一代的文化人已经无缘在“进士第”的深深庭院之中接受传统治学境界的薰陶。我常常不甘心那样的岁月一逝不返,笔下不断流露怀旧的輓歌。最近看到报上说国内谢泳的《旧人旧事》一书遭禁,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感伤。这位三十几岁的作者因研究当代报告文学而发现当今知识分子跟他理想中的形象非常不同,终於改为研究储安平和《观察》周刊。他说:“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今日的不少教授、作家、诗人都赶不上他们的前辈,就精神气质和学术水平而言,他们的前辈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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