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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读文学界的争论文章,对许多事情很胡涂。比如文学的雅俗之分,界线在哪里?就极不明细。年轻时学《诗经》,老师说:“国风”原是古人的顺口溜,即今天的快板,我想这是俗文学无疑了。近年碰到位青年新潮诗人,雅得够份儿,他说凡是读得懂的诗必定俗,他决不读,我问“诗经的国风算什么?”他说,“当然是雅文学,读不懂么。”“国风”和这位诗人到底谁俗谁雅,闹得清么?再如,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我一直把他当作雅之又雅的大作家,我读过他的全部中译本。常常故意在以洋为雅的朋友中卖弄一下,以示自己也不俗,连革命导师恩格斯都肯定过,这还不保险?谁知有次我在一个法国作家面前谈巴尔扎克,他却客气地说:“唔,巴尔扎克是我们最出色的通俗文学作家之一,你喜欢他我很高兴……”
至于中国古典小说,那就更难说了。皇帝们开科取士,只考论文和诗,从来不考小说。可见中国古人把一切小说全视为俗文学的,连我们今天奉为经典之作的《红楼梦》、《水浒》也不例外。但今天是一定要把当代小说和它的作家分清两类了。这说明我们的文学研究有了进步,更加高深和精密了。是好事,但也带来麻烦。一不小心划错了会得罪人。我曾热情地赞扬一本小说是当代通俗文学佳作,作者听说后极为不满,以为我有意侮辱他。从此我不敢再乱捧扬,好在这是评论家的事,不介入影响不了饭碗的。我自己写小说,是瞎猫碰死耗子,怎么顺手就怎么写。从来没发誓要当“俗文学家”或雅文学家。不过一入这行,碰巧就在老舍、赵树理手下当差,耳薰目染,受点影响在所难免。我二十岁那年,头一次去树理同志处汇报工作。临走时请他介绍几本书供我学习。那屋里有书架。不过他的书大部分不放在书架上,而是在沙发上乱堆成一个小山。找书时他就一本本从这个沙发扔向另一个沙发。扔了十几本,抓住一册《七杀碑》。他说:“你看看这个,这书思想观点可能不对,可是写得引人入胜,读者爱看,学学他的写法大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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