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沙罗夫醒得很迟,头部隐隐作痛,全身,如他自己所说,感到虚弱得不像样子。可是,他还是起来了。
“伦基奇没有来么?”是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还没有,”叶连娜回答,递给他最近一期《Osservatore Triestino》,报上关于战争,关于斯拉夫各国和诸公国,都有着详细的报导。英沙罗夫开始看报;她则忙着为他煮咖啡……忽然,有人叩门了。
“伦基奇,”两人全都这样想,可是,叩门的人却用俄语说道:“可以进来吗?”叶连娜和英沙罗夫交换了一个惊愕的眼色;不等回答,一位衣着华丽、长着尖尖的小脸和发光的小眼睛的人,就闯进门来了。这人满面红光,好像刚刚赢了一大笔钱,或者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似的。
英沙罗夫从椅子上站起来。
“您不认识我啦?”来客说着,就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英沙罗夫面前,并对叶连娜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卢波雅罗夫,您可记得?我们在莫斯科,在E……家里,见过的。”
“是的,在E……家里,”英沙罗夫说。
“是呀,当然呀!我请您给我介绍介绍您的夫人吧。夫人,我一向就深深地尊敬德米特里·瓦西里耶维奇……(他又纠正了自己)尼卡诺尔·瓦西里耶维奇的,现在,我到底有幸认识您二位啦,我真觉得无限幸福。想想吧,”他继续说着,转向英沙罗夫,“我只是昨儿晚间才听说您到了这儿。我,也就住在这个旅馆里。这是个怎样的城市呀!威尼斯就是诗——只能有这么一种说法。可就有一样煞风景:到处都是那些讨厌的奥地利人!噢,这些该死的奥地利人!啊,说起来,您可知道多瑙河上已经有过一次决战:三百个土耳其军官给打死了,西里斯特利亚已经拿下来了,塞尔维亚已经宣布独立。您,作为一位爱国志士,总该高兴得发狂吧,是不是?就是我的斯拉夫的血液也简直沸腾起来啦!可是,我得忠告您,诸事都得小心;我相信有人监视着您的。这儿的密探真有些可怕!昨儿,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跑到我跟前来,问我说:‘您是俄国人吧?’我可告诉他,我是丹麦人……可是,您好像不大健旺呢,我最亲爱的尼卡诺尔·瓦西里耶维奇。您得去看看医生;夫人,您得督促您丈夫去看看医生呀……昨儿,我发狂似的,跑遍了所有的宫殿和教堂——总督府,您当然也去过的呀?处处都多么富丽堂皇啊!特别是那座大纪念堂和马里诺·法利叶里空墙,那儿就写着:‘Decapitati pro criminibus.’那些著名监狱,我也去看过:您可以想象到,那简直使我愤慨极啦!也许您还记得,我对于社会问题,历来是很有兴趣的,并且,一向就站在反贵族的一边——我就要把那些拥护贵族政治的人送到那样的地方去:送到那些监牢里去;拜伦说得好:‘I stood in Venice on the bridge of sighs;’虽然他自己也就是一个贵族。我是一向拥护进步的。青年一代全都拥护进步。可不知道英国人和法国人怎么样?我们倒要看看他们:布斯特拉巴和帕默斯顿干得出多少事来。帕默斯顿当了首相呢,您自然知道。不,无论您怎么说,俄国人的拳头总不是玩儿的。那个布斯特拉巴可真是个大滑头!如果您高兴,我可以借给您《Les Châtiments》de Victor Hugo——妙极啦!《L'avenir—le gendarme de Dieu》——写得大胆是大胆一点,可是,多么有力量,多么有力量!维雅泽姆斯基公爵说得也妙:‘欧罗巴不断哄传巴什-卡兑克-拉尔,注目昔奴魄!’我是很爱诗歌的。普鲁东的近著,我也有;我什么全有。我不知道您怎么觉着,我,可是欢迎这次战争的——可是,国内既然用不到我,我就打算从这儿到佛罗伦萨,到罗马去:法国我是不能去的了,西班牙,我想也是一样——听说那儿女人真漂亮,可惜,就是太贫穷,跳蚤也多。我本来要到加利福尼亚去的,我们俄国人什么都能做,可是,我答应过一位编辑先生写一篇关于地中海商务问题的详细研究。您也许会说,这是个没有趣味的、专门的题目,可是,我们正需要这个:专门家;我们哲学谈得够了,现在,我们需要实践,实践……可是,您真病得不轻啦,尼卡诺尔·瓦西里耶维奇;也许,我叫您疲倦啦,可是,我还得再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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