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阿杏是苏州乡下人。她的家里贴了很多张毛主席像。堂屋、卧房、灶披间,一张挨着一张,一点空隙没有。墙上都贴满了,就用纳鞋底的麻线在空中横一根、竖一根拉成天线,把主席像用曲别针别起来,好像“万国旗”似的。“早请示,晚汇报”,从不耽误。还给毛主席洗脸,用一方干净毛巾擦拭这些像。于是童阿杏被树成典型,出了名。到童阿杏家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拍照、拍新闻纪录片,画家来画速写像……
童阿杏忙得团团转。除了接触各色人等,她还得抽出时间准备讲用稿。
童阿杏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她很会讲,讲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从乡里讲到市里,又讲到省里,最后讲到北京。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她的讲稿摞在一起,大概会有半尺高。
但是童阿杏不识字。
——不识字她怎么会读毛著?
听的。广播里,一天到晚讲毛选。
——她有讲稿,她怎么能写讲稿呢?
别人写的。
——别人写的她也认不下来呀!
是画的。
——画的?
领导上给她配备了一个画家。她讲一个意思,画家就按照她的意思画了出来。她的讲稿上画的都是小人呀、小马呀、小河呀、小桥呀……
具体的东西好画,抽象的概念怎么画呀?
我也不知道!
中国革命有中国的内容,中国的方式。“诉苦”是其一。
我在江西进贤参加土改。这个村子很穷,全村只有一户小地主,土地分散,不集中,土质不好,淤积很深,牛下了田,淤泥深及牛腹,亩产很低,是“冷水田”。因此农民对土地没有要求,对土改没有多大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分浮财,浮财也就是“绒线夹袄子”(毛衣)之类的不值钱的东西,还有阿斯匹林之类的“洋药”。群众发动不起来。土改工作队很着急,把希望寄托在诉苦上。诉苦也不会诉,有的简直不知所云。有人诉得比较好,说起他们穷苦,是有内容的,语言也很生动。一个妇女诉道:她靠打柴维持生活,——打柴是打马尾松毛。一担松毛挑到集上,换不了一升米。多大的雨,也得去。雨水在竹扁担的槽里积得满满的,哗哗地往下流(当地扁担都是竹制,毛竹一剖为二,担起来青皮的一面朝下,槽面朝上,故能积水)。“雨水哗哗地流呀,也得去!”这个细节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这眼跟阶级压迫、剥削好像没有多大关系。工作队一再启发,叫她说说她受的苦的根源,是谁造成她这样贫穷,她受的剥削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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