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岁的贫穷单身汉在城市这个庞大资源聚合体中显得无足轻重,我每周工作三天,每天工作四个小时,主要职责是“在满足条件的申请书中挑选出个人情感认同的”,在计算机抢走大部分人类饭碗的今天,在政府部门以“个人情感”因素审批特殊贫困津贴的申请书几乎是一份完美的工作,它不需要任何培训背景或知识储备,当局认为在自动审核通过的众多特殊贫困津贴申请书中挑选幸运者应当适度体现冰冷规章制度之外的人情味,故聘请社会各阶层人士,包括我这样的失败者,参与此项工作,每周一、三、五的上午我从租住的公寓乘坐地铁来到社会保障局那间小小的、与三名同事共享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把电子印章盖在屏幕中比较顺眼的申请书上,名额时多时少,通常盖30个印章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余下的时间可以找人聊聊天,喝喝咖啡,吃两个百吉饼,直到下班铃打响。
与此前无数个周一相同,我完成四个小时的工作,打卡后离开社会保障局的灰色花岗岩大楼,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地铁站门口通常有个单人乐队的表演者在单调鼓声中吹着刺耳的小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个阴郁的表演者总盯着我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几年来我没给过他一分钱,这让我感到不快。猫抓玻璃一样的小号声果然响起,让我昨天尚未痊愈的头痛蠢蠢欲动,我决心向反方向走一个街区,去上一个地铁站搭地铁。
上午下了一点小雨,地面湿润,扎辫子的滑板少年飞速掠过,两只鸽子站在咖啡馆的招牌上嘀嘀咕咕。橱窗映出我的影子:身穿过时的黄色风衣的瘦削半秃中年人,长着一个与我父亲一模一样的酒糟鼻子。我摸摸鼻子,不禁想起我久未谋面的父亲,准确地说,自从22岁的宴会后就再未见面的父亲。母亲给我的电话中有时会谈起他,我知道他还住在农场,养着一些牛,留着几棵苹果树用来酿酒,但酒精毁了他的肝,医生说他不能再喝酒了,除非科学家发明出肝癌的治疗方法。说实话我并不感觉悲伤,尽管我的红鼻子和宽大的骨架完全继承了他的血统,但我整个后半生都在逃避父亲的影子,避免自己成为那样自私、狭隘与嗜酒的肥胖老头——如今我发现,唯有避免肥胖这一点,我做到了。他人生最大的亮点是娶到了我母亲。我连这一个亮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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