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兰加,1960年6月30日
哈利路亚,然后,开火吧。晚餐时有人做客!来的是个单身汉,并没三妻四妾的,据我所知,连一个老婆都没有。阿纳托尔,学校老师,二十四岁,所有的手指都还在,双眼和双脚也都没事。在当地人看来,这应该是最令人心动的梦中情人了。好吧,当然啦,他和我的肤色对不上号。但就算我是个刚果女孩,恐怕也还是得说声谢谢,当然并不是谢阿纳托尔。他整张脸上满是疤痕。不是事故留下的疤痕,而是一道道细小的线条,有些像是故意搞上去的,就像文身。我克制自己别盯着看,但还是会想,到底是谁竟有这等本事,刻了这么多刀,还把它们排列得这么完美?他们是用什么刻的,切比萨用的刀,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疤痕细若发丝,相当笔直,数不胜数,从鼻子中央一直伸向两侧脸颊,就像黑色灯芯绒裙子上的斜纹,从中央接缝处齐刷刷地向下延伸。这种相貌,在我们村不常见到,但阿纳托尔不是本地人。他确实是刚果人,但他的眼睛长得跟其他人很不一样,稍微有点斜,像暹罗人,更有点像知识分子。我们都尽量不去盯着他看。他坐在我们的晚餐桌旁,留着平头,穿了件常规的黄色系扣领衬衫。当他听你说话的时候,聪明的褐色眼睛十分正常地忽闪忽闪着。可毕竟还是有那么多让人很不舒服的疤痕哪。这让他有种神秘的气质,像个法外之徒。我隔着一盘不怎么新鲜的土豆炖羚羊肉,时不时地偷窥他。我猜你肯定也感觉到了,对男人这个物种,我已经很不适应了吧。
阿纳托尔能说法语和英语,靠自己独力撑起了学校。每个礼拜有六个早晨,我们村和邻村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鬼头们会踢踏着灰尘,争先恐后地前来受教。上学的只有男孩,而且还不是所有男孩,因为大多数父母并不赞同学习法语或笼统而言的外国课程。那些为数不多的幸运儿每天清晨现身时,阿纳托尔就会让他们站成一队,从小到大排好。如果你碰巧在拂晓时分出门,又碰巧在我们村逛的话,就能看到他们在排队。当然我是不会这么早出门的。每个男孩子都把手搭在前头比他高的孩子肩上,构成一道长长的臂坡。利娅还给他们画了张画。看来,我妹妹精神有点失常。她为这幅画起名叫《男性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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