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张端义在他所著的《贵耳集》中有一段话:
古今治天下多有所尚,唐虞尚德,夏尚功,商尚老,周尚亲,秦尚刑法,汉尚材谋,东汉尚节义,魏尚辞章,晋尚清谈,周隋尚族望,唐尚制度文华,本朝尚法令议论。
把每一个时代的特征指出。“尚”从纵的方面,可以说是时代精神,从横的方面,可以说是社会风气。
一时代有它的特殊时代精神——社会风气,也就是有所“尚”,这是合乎历史事实的。成问题的是所尚的“主流”,是发端于“治天下者”?是被治的下层民众?是中间阶层的士大夫集团?
就历代所“尚”而说,三代渺远,我们姑且搁开不说,秦以下的刑法、材谋、节义、辞章、清谈、族望、制度文华、法令议论,大体上似乎都和小百姓无干,治天下者的作用也只是推波助澜,主流实实在在发于中层的士大夫集团,加以上层的提倡,下层的随和,才会蔚为风气,滂薄一世。不管历史对所“尚”的评价如何,就主流的发动而论,转变社会风气,也就是所谓移风易俗,只有中层的士大夫集团才能负起责任。
就上述的所“尚”而论,有所“尚”同时也有所弊。社会风气的正常或健全与否,决定这一社会人群的历史命运,往古如此,即在今日也还是如此。例如秦尚刑法,其弊流为诽谤之诛,参族之刑,残虐天下,卒以自灭。东汉尚节义,固然收效于国家艰危之际,可是也造成了处士盗虚声,矫名饰行,欺世害俗的伪孝廉、伪君子。晋尚清谈,生活的趣味是够条件了,其弊流为只顾耳目口腹的享受,忘掉国家民族的安危。王夷甫一流人的死是不足塞责的。周隋尚族望(唐也还未能免此),流品是“清”了,黄散令仆子弟的入仕,都有一定的出身。谱牒之学也盛极一时,可是用人唯论门第,不责才力,庸劣居上位,才俊沉下品,政治的效率和纲纪也就谈不到了。高门子弟坐致三公,尽忠于所事的道德也当然说不上了。宋尚法令议论,史实告诉我们,宋代的敕令格式,一司一局的海行往往一来就是几百千卷,结果是文吏疲于翻检,夤缘为奸。议论更是不得了,当靖康艰危之际,敌人长驱深入,政府群公还在议战议和议守议逃,议论未决,和战未定,敌人已经不费一兵一卒渡过了黄河进围开封了。饶是兵临城下,还是在议论和战,和战始终不决,战也不能战,和也和不了,终于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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