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里赵村拆迁一年之后的春末,下着小雨,我终于站在了这片废墟前。
龙冬用摩托车把我送到了这里。我记得摩托车从朱方镇开出后不到二十分钟,就停在了一片遍地蒿草的荒墟里。龙冬说了声“到了”,就将车停在了一片瓦砾之中。他说过两个小时再来接我,随后戴上头盔,骑上车走了,把所有的惊异、恐惧和令人揪心的陌生感通通留给了我。
你甚至都不能称它为废墟——犹如一头巨大的动物死后所留下的骸骨,被虫蚁蛀食一空,化为齑粉,让风吹散,仅剩下一片可疑的印记。最后,连这片印记也为荒草和荆棘掩盖,什么都看不见。这片废墟,远离市声,惟有死一般的寂静。
暮春时节的小雨似有若无,落在这片杂乱丑陋、破碎阴沉的荒野里,落在燕塘填平后长出的茂密的苇丛里,落在风渠岸那流淌着稠黑柏油的狭长水道上,也落在我衰朽的记忆深处。我所站立的地方,应当是我们家阁楼的位置。一段木梯从碎砖和霉黑的蚊帐的遮掩下顽强地露出了一角,上面栖息着一只东张西望的喜鹊。一片野生的向日葵,长在了我们家的羊圈里。越过那片肥壮的向日葵丛,就是老福奶奶家的篱笆小院。几株正在蹿杆结籽的芝麻,高出于青草、瓦砾和破旧的竹席碎片之上。再往西,就是红头聋子家被推倒的猪圈和柴屋。笨重的石槽完好无损,一只在那儿觅食的灰鼠不安地望着我,仿佛在说:
喂,你谁啊?
我走过独臂的异乡人唐文宽家。
我走过刀笔赵锡光家。
我走过门前有一方池塘的更生家。
我走过鳏夫柏生家。
我走过曾经的岳父小武松家。
我走过高氏兄弟和梅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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