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多野君、松本君并辻听花先生,邀仆观昆曲。京调戏曲自上海以来,屡有所观,昆曲则初见也。循例仍劳人力车,穿逾狭街数重,方至一戏楼,号同乐茶园。砖门颇旧。上贴纸单,红底金字。入门内——虽已“入门内”,然犹未购戏票。看客悠然径入其内,听戏数分后,引座者前来索值,彼时讨之以所定金额即可,此中土戏楼之常也。波多野君曰,尚不知剧情有趣否,即先付戏值者,未之可也。曰此乃中土之伦理。于我等看客,诚便利之制度也。入砖门,见座椅成排,看客杂然而坐,与他处无异。非也,比之昨日观梅兰芳、杨小楼之东安市场吉祥茶园,甚至前日观余叔岩、尚小云之前门外三庆园,尤显龌龊。蹀躞过看客人众后,欲上二楼客席,见一酡颜醉叟,辫发盘头,以鳖甲簪簪之,手执芭蕉扇,蹒跚低回。波多野君耳语仆曰:“此翁即樊樊山也。”仆忽生敬意,伫立于梯阶中段,凝望老诗人多时。遥思当年醉李白云云——由是观之,文学青年之感性,至少于国际上,尚残存于仆心内与?
二楼客席内,辻听花先生先于仆等已至。翁蓄疏髯,着立领洋装。先生乃戏通中之戏通,中国伶人中亦有拜先生为父者,由此可知也。扬州盐务官高洲太吉氏尝云,前有马可·波罗,后有高洲太吉,不可一世。外国人居北京,而为戏通者,前后唯听花散人一人而已矣。仆以先生为左邻,以波多野(波多野君亦《中国剧五百番》之著者也)为右舍,居中端坐,手中虽无《缀白裘》两帙,然今日应可称具半个行家资格焉。(后记:辻听花先生著有汉文《中国剧》,系顺天时报社出版。仆将去北京时,仄闻先生尚著有邦文《中国戏剧》,遂请命携稿经朝鲜归东京,荐之与二三书肆。书肆皆愚而不纳仆言。然天惩此愚。此书今由中国风俗研究会出版。顺此广而告之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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