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结束了。一只白瓷碗,一只盛过粗茶淡饭,还没有装满,没有一个细小裂纹的白瓷碗,叫跳到锅头上的猫踩翻,跌落成碎片。一群羊饿死在春天。草啊,草啊,多远的春天。吊在树上的一个人,风摇着他摆。树没有枝叶可摆。吹刮死人的风又吹刮活人。活着的人,在风中不停喝几口风,吐出哀叹声气。风经过一群一群人逐渐变弱没有力气。一场风最终消失在荒野中一村庄人的胸肺中,无声无息。一个人扛锨走出村子,三个人扛锨走出村子,五个扛锨的人走出村子。人从不同道路走到荒野上一棵歪榆树下。总共九个人。九个站着的人围着一个吊着的人,开始挖坑。挖到一人深,一个人举锨朝树上剁了一下,绳子断了,吊着的人直直掉进坑里,平展展躺倒。九个人把坑填平,余出些土,又补了几锨,堆起一个小土包。
我认识那个吊死的人,认识扛锨回来的那九个男人,认识那棵歪榆树。那年春天,树上光光的没长出叶子。一个人遇到什么事,他吊死自己。一村庄人遇到了什么事,都忙忙碌碌。风一停我出去拾柴禾,等我回来,灶里的火已经熄灭,他们不说话地呆坐着,像以往的那些中午和下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门口不时有人匆匆走过,朝家里望一眼,又慌忙转头过去。我拿着绳子,着急地喊三弟、四弟。他们答应着跟我走出村子。风过后荒野中又出现许多柴禾。那些被沙土埋没的树根树枝,又露出半截茬头来。我们每年在荒野中捡柴禾,去过的地方再回去,还能拾到一些枝枝条条。也不知荒野中死了多少棵树。那年春天,整个荒野没冒一星点绿,风刮到村里突然停住。一户人家吃光粮食,面袋抖了三遍,灶上空沸的半锅水,浮着几片枯叶。七八个人,面朝东坐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喝风和空气。不远的荒野中,一窝老鼠躲在阴深洞穴,分食最后的麦粒。它们终于熬过长冬,一个个皮包骨头。吃完最后几粒麦子,它们便要倾穴而出,遍野里寻找吃食。落到地上没埋住的草籽、没有落地的草籽、鸟吃剩的草籽,都是老鼠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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