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上一章描述的那件事发生以后,又过了两星期,我们这部小说的几位登场人物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如果不作一些特别的解释,我们就很难落笔继续说下去。然而,我们又觉得,我们还是应当仅限于简单地把事实讲出来,尽可能不作特别的解释,我们所以这样做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对所发生的事情自己也解释不清。我们预先作这样的申明,读者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和摸不清头脑:你自己都说不清,也没有自己的看法,这故事又怎么讲下去呢?为了不使我们的处境更尴尬,还是让我们举个例子来尽量加以说明吧,也许承蒙错爱的读者终究会懂得,我们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再说,举这个例子并不是节外生枝,与本书无关,相反,倒是本故事顺理成章的直接继续。
过了两星期,已是七月初,甚至在这两星期中,本书主人公的故事,特别是本故事中最近发生的离奇曲折的情节,竟逐渐演变成一则奇怪的、让人听了非常逗乐的、几乎难以置信、同时又差不多是显而易见的奇闻。渐渐地,这则奇闻传遍了同列别杰夫、普季岑、达里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和叶潘钦家别墅相邻的所有街道,简言之,几乎传遍了全城,甚至遍及四郊。几乎整个社交界(本地人、避暑客以及前来听音乐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在讲同一个故事,但人言人殊,众说纷纭,说的都是有一位公爵,在一个清白传世、颇有名望的人家,闹出了一桩丑闻,他居然拒绝了已经是他的未婚妻的这家的小姐,迷上了一个有名的荡妇,割断了从前的一切联系,不顾一切,既不顾对他的威胁,也不顾公众的义愤,竟打算不日就同这个曾经被人耻笑过的女人结婚,而且就在这儿,在帕夫洛夫斯克,公开地、大吹大擂地结婚,昂首挺胸,招摇过市。这则奇闻被添油加醋地加进了许多丑闻,许多名人和大人物也被牵连在内,同时又赋予这则奇闻以许多光怪陆离、谜一样的色彩,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它又事实昭彰,非但无法推翻,而且还有目共睹,显而易见,因此普遍的好奇心和流言蜚语,当然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最巧、最妙,同时又最合乎情理的议论,应属那几位道貌岸然而又专好搬弄是非的人,他们这一阶层的人素以脑子灵活著称,在每个交际场合,他们总是忙着首先向别人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前因后果,他们认为这样做是自己的使命,而且常常认为这是一件足慰平生的赏心乐事,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年轻人出身世家,是个公爵,也可以说很有钱,不过是个傻瓜,但又是民主派,被屠格涅夫君发现的当代虚无主义《父与子》中描写的巴扎罗夫的虚无主义。这一思潮在当时的俄国青年中颇为风行。">冲昏了头脑,几乎不会讲俄国话,他爱上了叶潘钦将军膝下的一位千金,后来终于成了这家的座上客和大家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但是正如那个法国神学院学生一样,最近报上曾刊载过一则关于这个神学院学生的趣闻:他故意让人家授予他神父的教职,故意亲自上书申请当神父,他履行了一切仪式,该磕头的地方,他都磕了头,该亲吻十字架和该宣誓的时候,他也都一一照办了,可是到第二天,他却写了一封信给主教,公开申明他不信上帝,他认为欺骗人民、白吃人民的饭是可耻的,因此他自行解除昨天授予他的教职,而且把他的这封信刊登在自由派的报纸上,——公爵跟这个无神论者一样,也在某一方面弄虚作假。据说,似乎他故意等候他的未来的岳父母大宴宾客,举行盛大的晚会,把他引荐给非常多的大人物的时候,他却在大庭广众中公开申明他的思想方式,痛骂备受人们敬重的高官显贵,并且当众带有侮辱性地回绝了他的未婚妻的婚事,仆人们过来,想把他带出去,他竟然反抗,结果打碎了一只非常美丽的中国花瓶。说到这里,他们又加了一段说明,当作当代社会风气的写照,说这个糊涂的年轻人倒也真爱自己的未婚妻——将军的女儿的,他之所以拒绝这门亲事,完全出于虚无主义和为了捣乱,目的是要当着整个上流社会的面娶一个堕落的女人为妻,以图称快一时,并以此表明在他的信念中既无所谓堕落的女人,也无所谓玉洁冰清的女人,有的只是主张自由的妇女。他不相信上流社会那种陈旧的区分,而只信仰一个“妇女问题”。说到底,一个堕落的女人,在他的心目中,甚至比一个不堕落的女人还略胜一筹。这一解释看上去极为可信,因而为大多数避暑客所接受,何况每天的种种事实又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诚然,有许多事依旧无法解释:有人说,这位可怜的姑娘非常爱自己的未婚夫(按照某些人的说法,应叫作“勾引者”),竟在他抛弃她的第二天,他正坐在他的相好家的时候,亲自跑去找他;另一些人则说,恰好相反,是他故意引诱她到他相好家去的,他这样做无非出于虚无主义,为了给她难堪,使她丢人现眼。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对这事的兴趣与日俱增,何况,毫无疑问的是那个出乖露丑的婚礼,是当真要举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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