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黑色时钟指针依然不走,不过,它每隔一分钟依然跳动指示一下;那种富有弹性的突然一跳会使整个世界都运转起来。钟面缓慢地转向一边,充满着绝望、轻蔑和怠倦;铁柱开始逐一走过,像一根根没精打采的男像柱带走车站的拱顶;月台开始移动,带走无名旅行的烟蒂、使用过的车票、阳光和唾沫的斑点;一辆手推行李车悄悄滑过,然而它的轮子却静止不动;接着来了一个书报亭,里面展示着各种性感的杂志封面——赤身裸体、珠灰色肌肤的美女;移动的站台上都是人、人、人,他们的脚在动,却仍在原地,大踏步地走动,但却在后退,仿佛处于一种令人痛苦的梦境之中,无论他们多么努力,仍然感觉恶心、腿肚子绵软无力;他们像潮水般向后退去,几乎跌得仰面朝天。
与平常一样,分别时刻女人总比男人多。弗朗兹的姐姐瘦削的脸上带着早起苍白的倦意,嘴巴里呼出空腹的臭味,身上围着花格子披肩,城里的姑娘从来不会围这种披肩;他的母亲个子矮小,身材肥胖,全身穿着都是棕色,像个身板结实的修女。你看,两人的披肩开始随风飘动了!
不仅母亲和姐姐在慢慢消失,而且她俩熟悉的笑容也在悄然逝去;不仅车站渐渐远去,而且还带走了它的书报亭、它的行李推车,以及一个卖三明治和水果的小摊,摊位上摆放着滚圆光亮多肉诱人的鲜红草莓;它们自信地吆喝着,诱人品尝;所有的瘦果都在吆喝,愿意亲近人们舌头上的味蕾——可是,天哪,此时此刻,一切都已远去;不仅所有这一切都已消失在身后,而且整个老城也都在它秋天玫瑰色的晨雾里移动:广场上赫尔佐克的巨大石雕、昏暗的教堂、商店的招牌——黑色大礼帽、一条鱼、一个理发师的紫铜脸盆。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在一刻不停地运动。一间间房屋以磅礴的气势在面前经过,他家敞开的窗户里,窗帘帷幔在飘动拍打,屋里的地板有些裂缝,墙壁也破旧开裂;他母亲和姐姐正在快速流动的空气中喝着咖啡,越来越快的振动颠簸使家具也在颤抖,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神秘不可思议;越过房屋住宅,越过教堂广场,越过小街小巷。尽管此时,一块块耕地早已在车厢窗外展开,弗朗兹的骨髓深处依然能感觉到那个渐行渐远、那个他居住了二十年的小镇。在这节木质长凳的三等车厢里,弗朗兹的身边坐着两位身着灯芯绒套裙的老太太;一个肥胖、脸颊红扑扑的女人,她的双膝上显眼地搁着一篮子鸡蛋;还有一个白肤金发碧眼的男青年,身着棕黄色的短裤,结实瘦削,很像他自己的那个旅行帆布背包,帆布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看上去好像是从黄石中雕凿出来的:他精力充沛,已经卸下背包,用力将其举起,放到了行李架上。门边坐椅上,弗朗兹的对面,放着一本杂志,封面上是一幅绝代美女的照片;过道的一扇车窗边,一位身着黑色大衣、身材魁梧的男士正背对着车厢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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